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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木槿好一會兒才悟出她話中之意,不覺歎笑,「文武雙全,聰慧寬仁又如何?長子而已,並非嫡長子。那時尚有三位皇后所出的嫡子在,難不成太妃認為這位大伯父在世,能有機會繼承大統?看來太妃與大伯父真的是夫妻情深,這是情人眼裡出皇帝了!可惜大伯父那麼沉不住氣,就是皇祖父肯饒他,他也未必有命活到當皇帝;便是當了皇帝,也必定坐不穩這江山!因許從悅身世堪憐,木槿本來對吉太妃甚是同情,素日看顧照應得不少;許思顏沒有親兄弟,更視許從悅如手足,再不料竟會換來如此背叛,木槿委實心寒之極,此時說話便極不客氣。

  吉太妃卻不肯承認,已經鬆馳下來的眼皮眯了一眯,眼底卻有溫柔明亮的光芒隔了霧靄般幽幽閃動。

  她勉力抗辯道:「皇后不曾見過知文,自然不明白他的能耐。他的詩文才學極好,並不下於先帝,他的性情也好,不像先帝孤高疏離,更易贏得人心;何況他武藝也高,這更是先帝比不了的。他只是吃虧在娶了我這個妻子,給他帶來了羞辱不說,更斷送了他的性命前程……從悅是他遺下的唯一骨肉,本該和皇上一樣,被人捧在掌心,炊金饌玉長大,偏偏歷盡波折,受盡委屈……」

  她拿絲帕拭淚,卻用眼睛餘光留意著木槿神色,希冀從她的神情裡判斷出愛子目前的真實狀況。

  死者已矣,於她而言,如今再沒有什麼比活著的許從悅更重要。

  木槿正盯著她,已捕捉住她眼底的試探,唇角轉過一絲冰冷的嘲弄。

  「太妃,你最好盼著從悅失手,皇上安然無恙,大吳安然無恙!若有一點閃失,他這一生的委屈,才剛剛開始!」

  她言語頓挫有力,字字誅心,蘊著完全不屬於女子的狠厲決絕。

  小小的車廂裡,竟因此而殺機凜冽。

  吉太妃聽她口吻,已推知許從悅應該暫時無恙。可此時她對著眼前這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皇后,只覺心口陣陣發緊發窒,捏緊絲帕的手按著胸,一時竟不敢再說話。

  這時,只聞外面青樺輕聲喚道:「娘娘!」

  木槿應了一聲,抬眼看向秋水。

  秋水會意,抬手便將一塊帕子掩住吉太妃口鼻。

  吉太妃待要叫時,已有一股異樣馥鬱的香氣直沖肺腑,讓她一陣眩暈,頃刻失了知覺。

  車夫持馬鞭撩開前方錦簾,卻見馬車正經過一個小小樹林,雖然不大,卻枝繁葉藏,草木蔥蘢,十分便於藏身。

  青樺躍入車中,用一隻長麻袋把吉太妃套了,扛到背上,趁著轉彎時只一滾,便帶著吉太妃消失於森密草木間。

  他們一行人數不少,自宮中一路疾行奔出,必定早有眼線暗中盯住,根本不可能掩藏行蹤。

  但禁衛軍無一不是精挑細選,久經訓練,木槿的親衛更是從蜀國帶來的高手,憑他怎樣厲害的追蹤,都很難靠近他們而不被發現。

  而如今馬車未停,青樺身手又利索,連前後的禁衛軍都未必能發現他悄然從馬車中帶出一個人來藏起,更別說其他人了。

  待他們行遠,他將從小道繞往另一個方向,將吉太妃交給在那裡守候的兩名親衛,由他們將她帶走藏起,他再回頭趕上木槿,護送木槿繼續前行。

  他根本不曾想到,遠在他們未出宮之際,羅網已然祭起,並於無聲處悄然收緊,險些讓他和他的公主陰陽相隔。

  ——誰在暗夜,伸出陰涼的手——

  德壽宮。

  一室幽暗裡,冷香浮動,煙氣嫋嫋。

  香爐裡插的香燃了一半,幽幽閃動的火星似誰在暗夜裡通紅的眼睛。

  木魚聲篤篤篤地敲著,一聲聲,均勻而枯燥,入耳卻令人愈發地陰鬱而煩躁。

  「出宮了?」

  頌經的女人聲音很沉,沉得泛出蒼老的死氣,仿佛要將周圍的人一起勾入那片不起波瀾的死域,不得翻身。

  「回太后娘娘,出宮了!皇后娘娘……已經出宮了……」

  桑夏跪在地止,聲音有些抖,像貼在樹幹的秋蟬,在不知從何而起的肅殺冷風裡瑟瑟顫動。

  她的身旁,是跟了太后近三十年的心腹淺杏和新近得寵的沈南霜。

  兩人亦跪在陰影裡,屏息靜氣地傾聽動靜。

  §青塚路,倚天萬里須長劍

  木魚聲頓了頓。

  慕容雪慢慢道:「到底年輕,行動得……真快!」

  桑夏察顏觀色,陪笑道:「行動得再快,還不是盡在太后算計之中?」

  慕容雪繼續敲著木魚,撚著佛珠,慢慢道:「算計……一切剛剛開始而已!」

  黑沉沉的目光掃過桑夏和淺杏,她道:「別怪哀家把你們兩個也瞞著,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

  桑夏忙道:「這些大事,奴婢們原也不懂。侍奉好太后,便是我等本分。」

  慕容雪唇角欠了欠,「聽聞皇上還在想著給你和那個顧無曲牽線。他倒還真有這個閒情逸致,也不看看般不般配!」

  桑夏道:「當年隨著娘娘入宮的四名侍女,芳音早逝,香頌前兒也遇害了,只餘了我和淺杏,原該侍奉太后一世。若換旁人來,奴婢們也不放心。」

  「是,連你和香頌,都跟我二十多年了……」

  慕容雪微一失神,不自禁地摸向自己的臉。

  木魚聲便隨之低了下去,好在殿中並無鏡子,且門窗俱閉,她不用看到她那迅速蒼老的面龐,也不用注意到削瘦手背上漸漸如蚯蚓般突起的青筋。

  沈南霜卻忍不住抬起眼,悄悄地看向從窗櫺間透出的天光。

  屋裡很暗,地上很冷;外面陽光正好,暖意融融,還有高臺瓊殿,崇門豐室,一派大好的繁華風光。

  那明亮且受人尊崇的世界,才是她嚮往且留戀的。

  沉吟片刻,她小心稟道:「太后,雖說咱們借聽蔓之手,將劫取《帝策》之事成功嫁禍給了雍王和吉太妃,順利將皇后引出宮去,可看樣子皇后並未方寸大亂,還想到把吉太妃帶走做為對付雍王的籌碼……而且,她臨走見了崔稷,必定有所佈局,如今各處宮門緊閉,咱們想出這德壽宮都難啊!」

  慕容雪淡淡道:「哀家為何要出這德壽宮?哀家更不會出這皇宮!」

  木魚聲頓下,她徐徐站起,唇邊終於掠出了一絲慣常的溫柔笑意。

  「哀家要的,是他們再也——回不了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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