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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許知言留心觀察著她的神色,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眸依然清明如鏡。

  木槿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繼續道:「我曾和思顏說過,若他一心一意待我,我必一心一意待他。他走得再高再遠,我都會陪著他。我會分擔他的重擔,不會讓他孤單。父皇,我做得到!」

  許知言目注她,「那麼,樓小眠呢?」

  木槿坦然答道:「樓大哥才識氣度遠超群儕,我敬重樓大哥,如師如兄;想來太子與我,亦是同樣的敬重。」

  「嗯,於是這就是你的答案?方才我說的你們種種不睦之事,你不想解釋?」

  「因為不用解釋!」木槿紅了臉,低而清晰地說道,「我和思顏曾有種種不睦不假,但我和思顏如今親密也不假。平日無人之際,我們便是如此相處。我們已是夫妻,再怎樣親近也不妨事吧?」

  許知言一頓,然後不由得指著她大笑:「不錯,不妨事,不妨事!」

  他伸手將木槿拉起,要牽她坐到自己身畔。

  木槿跪得久了,膝蓋已跪得發麻,被他一牽,雖欲站起,卻一歪身又要摔下去。

  許知言連忙用力一挽,將她挽在自己臂腕前帶起,扶在自己身畔坐下。

  木槿揉揉自己滾燙的臉,覷著他的神色,「父皇這是信了我嗎?」

  許知言輕笑,「若說不信,只怕你要傷心了吧?以心換心……你這孩子想得簡單,其實也沒錯。」

  他揮手令宮女過來為她揉腿,卻又問道:「你想思顏一心一意待你,可他若做不到一心一意呢?像如今,他似乎還有納著好幾個姬妾。」

  木槿道:「我處理內務,原也需要幫手,多幾個名義上的側室不妨。但別的念頭,她們就別癡心妄想了吧!」

  「若她們敢癡心妄想,太子又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風流性情呢!」

  「那便是她們欠教訓,太子也欠教訓!」

  許知言便凝視著身邊這眼底冒出怒意的丫頭,緩緩吐字:「小潑婦!」

  木槿愕然,瞠目不知所對。

  她雖知帝王三宮六院的多,但如她蜀國的父親蕭尋便獨寵夏後一人,後宮裡雖有幾個低階的妃嬪,或懂醫理,或通文墨,的確都是尋來輔佐夏後的。她見得慣了,倒也沒覺得許思顏身邊那些已有的姬妾怎麼難處置。

  但許知言再品了口茶,唇邊已浮上笑意,恰如雲散霧開,煦陽和暖。

  「茶涼了。來人,給太子妃換盞熱茶。」

  他低眸看向原先和慕容雪下過的那局殘棋,修長手指上去緩緩拂過,已是一片淩亂。

  他便將那黑白子一粒粒拈回白玉棋罐中,悠悠道:「木槿,陪父皇下盤棋吧!」

  木槿見許知言神色安閒下來,這才舒了口氣,忙奔到對面先收拾棋盤,卻覺掌心裡已有陣陣的汗意。

  早已知曉她這個父皇不同尋常,但在她跟前,他從不是帝王,而只是她溫厚寬容的至親長輩。

  她第一次被他的威勢壓得這樣慘姚。

  悄悄再覷向許知言時,他正一邊收拾棋盤,一邊問:「你有沒有和思顏下過棋?」

  木槿搖頭,「我就沒見他下過棋。」

  甚至都沒見過他陪父親下過棋。

  許知言輕歎,「他早先是下棋的,雖不曾下過工夫,棋藝倒還不錯。決定娶蘇家那女孩兒前夕,他跟我下了一局棋。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我下棋。」

  木槿不由頓下手,凝神看向他。

  武英殿裡尋常太監宮女早已撤得無影無蹤。高而闊的殿宇顯得空蕩蕩的,許知言的低沉男聲也便顯得有些空落落。

  「是他身邊的謀臣出的主意,讓他娶了蘇世柏的愛女,進一步扶植蘇家,伺機分散慕容氏兵權。他跑來問我是何看法,我說,你看著辦,是步步為營鞏固君權重要,還是自己過得遂心如意重要。何況,還關係著那女孩兒的一輩子。他想了很久,答我,這天下便是一盤棋局,我們其實都是棋子,上天的棋子。他輸不起,大吳輸不起。」

  許知言擺弄著棋子,「那局棋下了一半,勝負難分的時候他便抽身走了,從此再沒下過棋。第二日,他令禮部下旨,迎娶蘇亦珊,封為保林。我看了半天那殘局,沒看出他落下的棋子是對還是錯,會輸還是會贏。」

  木槿棋技向來不如許知言,遂也毫不客氣地先行落下黑子,然後笑道:「若不繼續下下去,誰又知道是對是錯,是輸是贏呢?」

  許知言點頭,「年輕人,能有著奮勇向前沖的滿腔熱血是好事,只是凡事亦需思量周詳,先照顧好自身要緊。」

  「是!」

  木槿飛快地落下棋子,乾脆俐落地說道:「我自然會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思思顏。那些人不想著害我們最好。若敢想著害我們,有一刀,還三刀!」

  許知言便瞧著她,好一會兒才歎道:「木槿,和你們相比,我的血好像冷很久了!」

  木槿嘴裡厲害,但真論起下棋,卻萬萬敵不過許知言。

  有一刀還三刀什麼的,至少用在跟許知言對奕時只是做夢。

  三戰三敗,大敗虧輸,她終究漲著小紅臉兒悻悻離去。

  將她送出門去,李隨向許知言笑道:「皇上,瞧著太子妃不像撒謊,老奴剛又特地去打聽過了,這小夫妻如今時時刻刻都不願分開,當真是好得蜜裡調油了!」

  許知言沉吟,「應該……不假。若按思顏的性情,為讓皇后安心,捕了慕容繼棠和慕容繼賢後,更該對慕容依依千依百順。木槿不是不知輕重,必是打定主意做太子府的女主母,才會刻意立威……」

  李隨笑道:「可不是呢!若不是太子喜歡著,縱容著,太子妃沒那麼容易一下子把慕容良娣氣焰打下去吧?嘿,看來這回皇上可以放心了,一路患難見真情,想來彼此的確是真心相待呀!」

  「真心相待……」

  許知言把玩著棋子,讓黑白子一顆顆從指縫間跌落,冰涼的質感如一串串跌落的淚珠。

  「真心相待,也未必一世相守。木槿這孩子,想的也太簡單。」

  他的腦中又隱隱作痛,卻有些微的酸甜之意湧上。

  當年,盲眼的公子與他的絕色侍兒執手相對,心意相連,情意相通,曆了多少艱辛苦楚,依然真心不悔。

  彼此誓言依然在耳,彼此赤誠的心意似乎也從未消失,只是伊人早已天涯海角,不知分隔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以彼此的身份,只怕到死都休想再見一面。

  「若你安然無恙,我便一無所懼……」

  他苦笑一聲,低低吩咐:「把樓小眠放了。」

  李隨大喜,一邊叫傳旨,一邊已笑道:「瞧著樓大人飽讀詩書,溫文有禮,想來也不至於對太子或太子妃無禮。」

  許知言淡淡道:「空穴來風,豈能無因?我信不過他。」

  「啊……」

  「這朝中上下,多少人盼著太子、太子妃不睦?若發現他們相親相愛,指不定又使出多少的絆子來。未來擺在他們前面的阻礙絕對少不了,我又豈能如了那些人心意,也給自己的兒子兒媳添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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