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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他抬眼向外瞧去。

  朱色描金的八角玲瓏宮燈在夜風裡晃晃悠悠,廊柱間光影交錯,將天空映得越發黑不見底。

  「留心樓小眠的動靜,注意他出來後會和什麼人來往。」

  他目光裡有屬於帝王的冷冽和英睿,低低道:「能讓太子與太子妃都心生折服的人,要麼太完美,要麼隱藏得太深!」

  木槿回到府中,便見總管丁壽帶了若干主事、僕役等候已久,捧著大堆帳冊,卻是有若干事務要請示。

  她入宮這時節,青樺已叫人將東首一間屋子收拾出來,供她處置內務時所用。木槿過去上首坐了,先密令青樺去知會太子詹事吳為儘快查清送《帝策》的白大枚目前下落,才坐下身來,邊喝茶邊聽丁壽回稟各類事務。

  丁壽是太子府裡的老人,處事向來公允無私,故而許知言清理太子府時沒動他,慕容依依掌管內務多年,也罕聽得對他也什麼指摘。他又恐太子妃新接手有不解的,又把往日經手類似事務的帳冊尋過來供太子妃參考。

  明姑姑很滿意,低笑道:「算這老貨識趣。若敢故意尋些事務刁難太子妃,看我們想法子連他也換了!」木槿卻含笑一一聽了,所請之事或翻閱陳帳依例施行,或按丁壽建議辦理,只是留心看那帳冊時,隨手翻看,便不時指點帳上某處不符市價,某處有明顯缺漏,某處有改動必是買辦想做手腳……

  不獨丁壽等人對這從前有呆傻之名的太子妃刮目相看,連明姑姑、秋水、如煙等都看傻了,再不知自家公主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些本領。

  木槿心中自然無限感激連哄帶騙讓她在涇陽侯府看了許多帳簿的樓小眠。

  連各處州府的帳簿都看過來了,連各處州府裡暗藏的貓膩都看出來了,何況人口簡單得多的太子府?

  且在外混了些日子,對於衣帛飲食的行情也不至於一無所知,加上有明姑姑等人幫忙,太子府這個家,她不會太難當。

  等打發走那些人,卻見成諭悄悄遣人來報,宮中密旨傳出,釋放樓小眠。

  這本是他們匆忙趕回的緣由,同樣的消息,自然也會第一時間傳給還在慕容府的許思顏。

  木槿在武英殿時已猜出許知言應該不會繼續追究此事,卻也沒料到竟會解決得這樣快捷,真是意外之喜。

  密旨抓人,密旨放人,倒也乾淨俐落,于樓小眠官聲也無妨礙。

  她向明姑姑微笑道:「樓大哥才識不凡,想來父皇也動了愛才之心,不忍再為難他。」

  明姑姑向來伴著木槿,這三年深居簡出,並未見過樓小眠。但她幫著留心朝政之事,早聞樓小眠之名,遂道:「公主,雖說皇上不再疑心,但你既決心掌管太子府,從此背後盯著挑刺兒的人更多,凡事還需有些避忌才好。」

  木槿憶及這次虛驚,也捏了把冷汗,點頭道:「放心,從此我若再見樓大哥,便與太子一起過去相見,那些人再想嚼舌根,也沒法扣什麼罪名。」

  §逍遙遊,君若無情我便休

  她禁不住皺眉,「我原就想著,一回京應該再沒什麼機會和他相處,所以在外面格外和他走得近些,不想這樣也能害了他。」

  明姑姑仔細瞧著木槿神情,「公主,樓大人再怎麼才情出眾,到底是個外臣,你跟他走得太近,總是不妥的。」

  木槿道:「我知道。可不知為什麼,每次見了樓大哥,總是覺得很親近,仿佛就要和他說笑幾句才開心似的。」

  明姑姑嚇了一跳,向外看了一眼,低聲道:「我的小祖宗,這話你在明姑姑跟前說說便罷了,在別處可不許亂說!你是太子妃,別說如今已經在一起了,即便沒圓房,也還是太子妃!你只能覺得太子很親近,只能和太子說笑!」

  木槿怔了怔,笑道:「明姑姑,你想哪裡去了?我還和你親近呢,我還和父皇親近呢,難不成太子不在時我就整日繃著臉都不許說笑了?」

  明姑姑搖頭,「公主,你該懂的。那起見不得你好的小人,不管你有沒有生出別的念頭,沒事兒都能幫你整出事兒來。便是你不怕,便是太子不介意,難道不怕連累了樓大人?」

  木槿便有些沮喪,垂頭瞧著自己錦繡斑斕鑲金綴玉的衣袖,腕上價值千金碧色流光的玉鐲,歎道:「知道了。從我八歲時,我便註定是這樣的命。」

  未來的大吳太子妃,註定享這樣的潑天富貴,受這樣的操心勞累。

  明姑姑笑道:「這命也沒啥不好。小人再多,擋得住公主前面的康莊大道?何況明姑姑在呢,早晚幫公主把身邊的小人拍啊拍啊,跟蚊子蒼蠅似的拍得光光的,那時公主愛跟誰說笑便跟誰說笑,只要太子沒意見就行!」

  木槿明知她是在安慰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站起身道:「叫人去打聽下,慕容府那邊怎樣了,太子什麼時候回來。」

  「好!」

  明姑姑應得極快,神色卻是曖昧,「這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哎喲,咱們的小公主果然開竅了!」

  木槿啐她一口,紅著臉自回臥房去了。

  對於木槿這個太子妃,許思顏身邊的人原沒太當一回事兒,也沒有太多交集遙。

  但這回出去,許思顏許多心腹近衛相隨,與青樺、顧湃等早混得熟了,對這位太子妃更是不敢不敬,故而如今木槿想問太子消息,即便身在慕容府,也不難問到。

  「聽聞慕容太妃病得著實厲害,當著皇后的面,一手抓著慕容繼棠,一手抓著太子,怎麼也不肯鬆開,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一直掉淚。直到太子答應將慕容繼棠留在府裡照顧祖母,這才松了手。」

  明姑姑笑得詭異,「留下來又如何?聽聞那慕容繼棠在圖謀什麼寶物時就被人誤傷了命根子,雖然救治及時,現在看著還是個人樣,可再也沒法傳宗接代啦!」

  木槿明知必是青樺暗中提過,笑了笑問道:「那如今太子回來沒有?」

  「沒……慕容太妃那邊才有些安靜下來,慕容良娣又暈倒了!現在正忙亂著救護慕容良娣呢!」

  慕容依依並不是真的病弱得不能動,聽說老祖母病了,自然也會回慕容府相探。

  但這當頭還能再想著抓住機會固寵,要麼她不孝,要麼太妃沒病,當然也可能太妃沒病她也不孝……

  明姑姑咬牙切齒,「這妖精,就是個禍害!這是千方百計想勾回太子的心呢!」

  木槿玩弄著又開始尖銳的指甲,輕笑,「沒事,勾不回。」

  勾回?

  她從來沒勾到吧?

  九年,九年近乎太子獨寵的地位,都沒能抓住太子的心,現在一天暈個三五回就能抓住勾到太子了?

  能勾到太子的,是慕容依依的慕容家大小姐的身份吧?

  她心裡仿佛舒適了些,拈過那邊送來的茶點填充又快空了的胃。

  給廣平侯夫婦那麼一鬧,她連那蹄筋雞湯做的白玉豆腐羹都沒能吃完,實在沒怎麼飽,回府折騰一兩個時辰,早已餓了。

  鳳儀院有她自蜀國帶來的廚師,閑了近兩個月,終於見她回來,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挑著她素常最喜歡的糕點做了送來。

  明姑姑瞧著她拈過一塊又一塊,神色便有些糾結。

  待要由著她吃吧,只怕繼臉兒圓圓後,身子也該圓圓的了,那就著實不怎麼美觀了;待要攔著她,卻覺她出去這一遭好像瘦了好些,再則她如今已與太子圓房,說不準肚子裡很快會有動靜,當然還是圓胖些健壯些好。

  好在木槿吃了兩三塊便放下了。

  她覺得吃下去的東西沒能吞到腹中,都積在心口,堵得很難受。

  來回在臥房裡走了兩回,她更覺得身邊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麼似的。

  明姑姑看不懂了,「公主,在外辛苦了這麼些日子,白天又勞累了一夜,你不早點安睡嗎?」

  「安睡……」

  木槿忽然覺出哪裡不對了。

  這些日子他們策馬疾行,有時荒村野店都能住著,她也從不挑剔,特別被折騰得半死不活,便是把她丟床底下她都一般地能睡著……

  慢著,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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