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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樓小眠身為御史大夫,職權僅次於相位,可監察舉劾百官,亦可主管朝中重要刑獄之事。論起此等謀逆之事,歸於禦史台原也合適。但若在平時,僅他一人在場,又不在府衙內,按律原不可動刑。

  但許思顏既發了話,律法便自然暫時得放到一邊。

  雖說刑具不全,拶刑、針刑、烙刑、斷指、夾棍等刑罰還是能上。

  那些被擒亂兵,尤其是幾個知道些內情的小頭領,多為軍中副尉、隊正,敢聽令謀害太子,無疑都是以命搏財的亡命之徒,何況出自軍旅,皮粗肉厚,尋常刑罰自然不怕。

  太子府丞魏非自認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刑訊半日,居然毫無進展;而樓小眠那裡已經不斷問出話來,已先後遣出幾撥人馬,去擒拿和亂黨有聯絡的江北官吏。

  問樓大人用的是何刑罰時,答曰水落石出、妙彈琵琶、藕斷絲連等等,聽著詩情畫意,頗有雅趣。

  待魏非跑過去看上一刻鐘,再回來羽扇也不搖了,臉也發白了,向旁邊的周少鋒歎道:「樓大人當真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酷吏!」

  周少鋒也看過一回,悄悄地抹一回汗,點頭稱是。

  所謂水落石出,是以水灌犯人肚中,直到肚大如鼓,再踐踏其腹部令其吐出,然後繼續灌水……如是數回,則犯人七竅流水,生死不得;妙彈琵琶則是去犯人上衣,露肋骨,以刀劃開,再以小錘擊打肋骨,將之一小節一小節錘斷。肋骨又稱琵琶骨,所以居然取了這麼個雅致名稱;

  藕斷絲連最簡單,就是斷指。但不是普通截斷,而是生生把指頭拽下,待骨頭斷下時,猶有筋脈連著,故稱之為藕斷絲連。

  魏非覺得陣陣反胃,從今後必定不會再吃藕了,心下便再想不通,樓小眠那麼個溫文清雅的人品,眼看著那些人被折騰得不成人形,手中那盞清茶到底是怎麼喝得下去的。

  但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游騎將軍高敬德、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以及若干地方官吏陸續被牽扯進來,於是又傳出高敬德領一隊人馬逃離北鄉之事。

  許思顏身體不曾復原,也在附近一處宅院暫住,臥在軟榻上養著神,聽著各方傳來的消息,安排各處繁瑣事務。聞得高敬德逃亡路線,他卻曾不命人去追,只淡淡冷笑道:「找死!」

  傍晚,那邊果然傳來消息,卻是雍王許從悅聽聞這邊出事,帶自己的府兵前來相援,路上正遇高敬德帶人奔逃離去。

  許從悅在江北經營已久,雖礙于慕容氏有皇后為靠山,不好對慕容繼賢怎樣,但他早已格外留心慕容繼賢素日來往的那些官吏。算日子他早該回了上雍,北鄉這邊的動靜絕對瞞不過他。眼見領頭的慕容繼賢倒了,高敬德卻在太子出事時冒然離去,縱是沒弄清前因後果,疑心之下也會先把他抓了再說。

  待他擒了高敬德趕過來時,剛剛趕得及和許思顏等一起用晚膳。

  許從悅將高敬德移交給成諭等看押,與許思顏兄弟相見,自有一番寒暄。

  許從悅身體復原,雖奔走一日,倒也精神奕奕,如一頭美麗的獵豹,顧盼生輝,風華絢麗。

  §弄清溪,誰道往事逐孤鴻

  他見許思顏蒼白憔悴,精神不振,倒是吃了一驚,問道:「有沒有尋大夫看看?上雍倒有個名醫頗是高明,不過我聽說這邊出事,生怕太子彈壓不住,只顧領兵先行趕來,倒沒想到這一層。」

  許思顏聽他所言,便知他在江北這些年沒有白呆,大事絕對瞞不過他去,且消息傳遞十分靈敏,方才到來得如此快捷。

  他心下安慰,遂笑道:「已經找人看過了,並無大礙,休息一兩日便復原了。」

  一時樓小眠也過來,三人遂坐了,邊吃飯邊敘此次兵亂。

  此次變故險些把一國儲君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許思顏心中恨怒之極,展開的報復也極其嚴厲珥。

  依據樓小眠緊急審出的結果,拔出蘿蔔帶出泥,不過短短一日間,北鄉郡的官吏已被牽涉了一大半,——未必個個與此次謀逆行動有關,但貪贓枉法、彼此勾連那是少不了的。

  如今大部分關押在北鄉郡大牢裡,慶南陌親自率可靠部屬監押防守著,想來明日繼續審下去,涉事官員必定更多。

  樓小眠將已經審訊出來的結果大致說了一說,雖未說出自己判斷,那邊許從悅、許思顏卻已心知肚明論。

  因許思顏身體未複,席上並未備酒,許從悅便低了頭夾菜吃飯,再不肯多說一句。

  許思顏卻已問道:「從悅,你怎麼看?」

  許從悅持筷的手頓了頓,桃花眼微微一挑,輕笑道:「無疑是涉及京中了。從悅愚鈍,其他倒也看不出。」

  許思顏歎道:「你從小便是如此。我便不信,你在江北這許久,竟會一無所知。尋常回京時若肯和我多說幾句,我預作準備,必不讓他們囂張至此。」

  許從悅一驚,忙擱下筷來,一撩袍角跪地請罪道:「臣的確早已發覺諸多不妥之處,可到底並無確切證據,何況多牽涉皇親國戚,皇上、皇后又看重,總覺得便是結黨營私,也不至於膽大包天,敢起謀逆之念。此事臣不察,臣有罪!」

  許思顏連忙起身扶他,苦笑道:「誰說你有罪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不必這樣束手束腳,若察覺不對之處,大可私底下悄悄跟我說明,我自會權衡辦理。還有,皇親國戚又怎樣?說到至親骨肉,手足兄弟,誰又比咱們親近?」

  許從悅這才起身回座位上坐了,臉上猶自泛著窘迫般的緋紅。

  許思顏知自己這個堂兄平時散漫隨心,獨在朝政之事上格外謹慎,往往三緘其口,不肯輕言半句,便有些恨其不爭,嘆息一聲說道:「你若不能立威,只怕你日後反被那些奸黨挾制。罷了,如今……也是時候清肅一番了!」

  許從悅位份極尊,他站起時,樓小眠亦已站到一邊。待他落座,樓小眠方隨之坐下,微笑道:「其實只需瞧著太子出事,誰是最大受益者,便不難推斷了!」

  許思顏默然片刻,低歎道:「我平素政務繁忙,父皇又時常病著,母后甚是孤單。我瞧著從希每每去陪伴母后,倒似木槿時常伴著父皇一般,倒讓我免了許多牽掛。若他存了別的念頭……」

  許從悅便道:「從希小孩子家的,未必懂得那許多心機。嗯,多半是身邊的人存著異心,圖謀不軌吧?」

  「是嗎?」

  半敞的窗外有孟秋的清風透入,許思顏似覺得冷了,將松松披在身上的袍子緊了緊,聲線便淡漠了許多。

  「從悅,他幼年便時常入宮,你也見慣了他小時候的模樣。這些年,你見得比較少了吧?你離京時,他十歲;但如今,他已十八。」

  言外之意,許從悅所瞭解的,不過是十歲前的許從希罷了。

  許從悅便沉默,然後似突然想起什麼,四下一打量,問道:「太子妃呢?剛不是說太子虧得她相救,怎麼不見人影?」

  許思顏眸光暗了暗,語調卻緩和下來:「奔波了一整夜,又受了驚嚇,已經睡了一整天了。剛我過去瞧了,說是吃了點東西,又睡了。」

  許從悅點頭,「那等明日太子妃好些,從悅再向她請安吧!」

  許思顏便瞪他一眼,「你也別折殺她了。無非是個小丫頭罷了,比你小許多呢,算來本該叫你一聲大哥才是。」

  許從悅俊秀到豔美的面龐便又浮上薄薄的緋色,笑道:「尊卑有別,從悅不敢!」

  許思顏便輕笑,「你從來便這樣,忸捏得跟大姑娘似的。」

  他和許從悅只差了兩歲,少時又同在宮中長大,向來和睦友愛。但許從悅從被接入宮後不久便只稱許從悅「太子」,再不敢以兄長自居。許思顏叫了幾次大哥,便也只喚他「從悅」了。

  正說話時,成諭踏入,悄聲稟道:「那邊山下小湖邊又搜出了三名亂兵,只是普通士卒,已經押了下來。」

  許思顏微一蹙眉,答道:「斬了。」

  成諭應了,悄悄退了下去。

  許從悅微有詫異。如果是普通士卒跟著將領造反,多半只是脅從。

  所謂首惡必辦,協從不問,若非情節惡劣,無非刺配流放,怎麼著還不至於審都不審便處以極刑。

  他看向樓小眠時,卻見他正恬然喝了茶,秀挺的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絕無諫阻之意,遂也閉口不去相詢。

  他卻不知,今日從那邊搜出的亂兵已經有了三四撥,無一例外被許思顏下令處死,再不曾給過他們辯解說話的機會。

  那裡正是晨間發現木槿之處。樓小眠、許思顏親見木槿那等情狀,都猜她受人淩辱,早就暗暗憋了股惡氣,見有亂兵遁逃在那邊,便不可避免地聯想到此事,只管往這些人身上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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