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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太子妃在哪裡?」

  樓小眠帶了鄭倉、青樺等人疾奔到湖邊,四下打量。

  他的身體素弱,如今勉力奔走一陣,亦已唇色發白,滿額滲出細細汗珠。但他極焦灼,腳下竟一刻不曾停頓。

  青樺有些心虛,只得再次拿那子虛烏有的遊絲素心香說事:「從素心蠱的去向來看,公主應該就在這附近燃了素心香。」

  樓小眠點頭,「那分開找找。天亮了,應該不難找。」

  眾人應了,遂各自分開。

  樓小眠帶了鄭倉四處尋了片刻,腳下忽踩到一物。

  低頭看時,原來是一枚溫潤通透的九龍玉牌,上面扣的瓔珞乃是以最上等的五色絲線編織而成,卻已被扯斷了。

  樓小眠與許思顏相識許久,自然認得這是許思顏之物。但方才他已得到消息,太子目前正在指揮清剿嘩變士兵和刺客,雖離此不遠,應該還未及趕來。

  他將九龍玉牌納入懷中,向前方看了看,輕笑道:「應該在前面了!」

  再往前走了百余步,始終不見木槿蹤影。

  樓小眠正納悶蹙眉時,忽聽得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一聲兩聲啜泣。

  他聽這聲音耳熟,連忙奔過去看時,卻見不遠處一株老樹下,木槿抱膝而坐,已哭得淚流滿面,雙目紅腫。

  她臉色如經了霜打雨刷般的蒼白,一身水碧色的衣衫沾了塵土與血痕,又被露水泡濕,如今儼然與周圍蒼翠草色融作一體,若不仔細看,再看不出這邊居然有個人。

  「木槿!木槿!」

  樓小眠慌忙喚著,蹲身扶起她,「怎麼了?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樓大哥!」

  木槿哭得頭腦都已脹痛,抬眼見到樓小眠在跟前,倒似看到親人一般,頓時依到他身上嗚嗚哭出聲來。

  樓小眠將她擁住,輕拍她後背,柔聲道:「木槿,樓大哥來了!別怕別怕,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木槿搖頭道:「沒……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樓小眠為她拭著淚,「那你哭什麼?」

  木槿滿心苦楚再也倒不出來,頓了一頓,只道:「我難受,所以哭……我沒事!」借著樓小眠之力,她待要站起,只覺腰酸腿軟,體倦乏力,腳一晃險些再次摔倒。

  樓小眠本是過來人,見她氣虛神散模樣,立時疑心到在她身上可能發生的某事,不覺又是詫異,又是驚怒。

  正待細問時,忽聽身後有人高喚道:「木槿!」

  轉頭看時,正見許思顏松松地披了件袍子,帶了沈南霜等疾步往這邊走來。

  他足足折騰了一夜,早已力虛體乏,強撐著返回別院附近,一邊指揮著樓小眠、周少鋒帶來的援軍清剿賊人,一邊派人尋覓木槿。聽得木槿在這邊,也顧不得別的,先奔過來尋她。

  見他過來,樓小眠只得退開一步,「太子來了!」

  許思顏氣色極差,只沖樓小眠點一點頭算是招呼過來,便扶住木槿,劈頭斥道:「不知道這邊賊人正出沒嗎?誰借你的膽子,這時候還敢孤身亂跑!」

  若換平時,木槿不知該幾多辯駁爭執跟上來了。但木槿如今神魂俱傷,身心俱創,卻連跟他吵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怔怔地看他片刻,便低下頭去,再無一字爭辯。

  許思顏見她安靜,心頭怒意反而沖淡許多;再仔細瞧她揉皺的衣裙和衣裙上的血跡,還有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下已是驚悸。

  往日裡強悍得敢跟他拿著刀劍對砍的死丫頭哪裡去了?

  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又或者,遇到了什麼膽大包天的賊人……竟敢欺辱她?!

  沈南霜在旁忐忑,忙上前柔聲勸道:「太子,太子妃瞧來身體不適,是不是儘快帶她回去休息?」

  許思顏點頭,將木槿負到背上,一邊振作精神向山外走著,一邊柔和了聲音道:「木槿,別哭鼻子了,大郎帶你回家!」

  他走出去十余步,才聽得背上的木槿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們的家在吳都。

  即便在吳都,太子府也只是他們共同的居所而已,未必稱得上家。

  但許思顏自然而然地說帶她回家。

  雖然他昨晚歇息的別院已化作焦土,但他想找個歇腳或讓木槿休息的地方也很容易。

  當然,木槿可以休息,他是休息不了瑉。

  早有人在附近安排下乾淨宅院,讓他先將木槿安頓好,叫青樺等守護照應,才放下心去原先住的別院。

  一場兵亂,一場大火,已讓原先清雅美麗的別院化作了一團廢墟,一片焦土。

  慶南陌和先返回的樓小眠等人正指揮人一具一具地往外搬著屍體嘞。

  這晚變故生得倉促,但後期有跟隨太子妃過來的隨從和精兵參與殺敵,又有官階最高謀略出眾的樓小眠坐鎮指揮,眾人便不至於因太子出事而亂了陣腳,不久後便控制住局勢。待隨後周少鋒、慶南陌等率人趕到,亂軍和刺客們更只有被宰殺追捕的命。

  經上回聯手慶南陌一番佈局,燕安、北鄉一帶本已基本在許思顏掌控之下。慶南陌一向軍規森嚴,居然有部屬敢煽動嘩變,攻了個出奇不意,著實出人意料。

  自己地盤居然捅出那麼大的事來,慶南陌既惶恐又慚愧,見許思顏過來,忙上前請罪,卻已面色發紫,好生尷尬。

  許思顏明知此事乃是有心人精心謀劃,多半與慶南陌無關,——若在慶南陌的別院出事,他無論如何也得擔上一個保護太子不力的罪名,這一生的仕途便算是毀了。

  再則,慶南陌能在慕容氏勢力沆瀣一氣的狀態下獨樹幟支撐到如今,想來也不容易,之前徐夕影被威脅時便打算栽贓給他,他身邊有部將被慕容世賢收買也算不得意外,故而許思顏反而對他溫言撫慰,只催令儘快搜捕謀逆叛黨,繩之以法。

  亂兵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太子和被太子囚禁的慕容繼賢及其黨羽。

  週邊慶南陌的兵馬非亂黨所屬的,或在變故之前被以種種手段調開,或在變故發生初期被亂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睡夢裡斬殺,魏非領的親兵及許思顏的親衛亦是死傷慘重。

  但許思顏白天便已令人秘密將慕容繼賢等人押送回京,囚禁之處雖照常有人守衛,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許思顏自己雖不慎中了迷毒,遇到半通不通的木槿將就醫治一回,雖元氣大傷,倒也沒有大礙。

  於是,在援兵趕到後,亂兵的計畫算是徹底失敗了,只得作鳥獸四散。

  許思顏不顧幾處尚有嫋嫋煙氣冒出,特地到自己原先住過的屋子附近又轉了一圈,卻也只能一片焦黑廢墟。原先院前綺麗嫵媚的淩霄等花兒固然化作黑灰,連靠近屋宇的池上清蓮都被熏得焦黃,奄奄一息地卷著葉片。

  他對於自己所中的迷毒始終耿耿於懷,更對下手之人恨之入骨,極想揪出令自己中毒的元兇。

  若一國儲君真的變成了傻子,能被人一刀砍了已算痛快,不死不活地成為旁人牽線木偶,那才悲慘之極。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兵亂之中的大火,已將一切燒得無影無蹤,半點線索俱無。

  他沉下臉,向樓小眠道:「小眠,這一回,我不介意你當一回酷吏。」

  樓小眠低頭瞧了瞧他淨白如玉的手,輕笑道:「小眠領命!」

  隱隱聽得那邊有女子啼哭聲傳來,許思顏皺眉。

  成諭見狀,忙令人去問時,片刻即上前回道:「西北院裡的那些姑娘,因為火勢去得緩些,又遠離太子臥房,大多從後門奔出,逃過一劫。如今正被引到安全之處暫時歇著呢。」

  許思顏便記起慕容世賢送來的五個歌妓和這別院的使喚下人大多住在那個方向,點頭道:「先好好安置著。特別那個什麼花姑娘還是草姑娘的,看看可曾受傷。」

  沈南霜在後提醒道:「叫作花解語,說其性情溫柔慧黠,比花解語之意。」

  許思顏道:「不用比花解語,太聰明了不是什麼好事。」

  沈南霜明知他並不喜花解語朝三暮四,心中嫌棄,只是瞧在許從悅份上才另眼相待,忙笑道:「太子說的是。」

  樓小眠等開始急於尋回太子和太子妃,人手分散,遂有一部分亂兵逃出,卻也有部分亂兵被生擒。既得了太子之命,樓小眠刑訊起來再不手軟,便在那邊被斬殺的亂兵屍首前搭了帳蓬,與魏非等人分頭審問背後主使之人。

  為防刑訊逼供,本朝對刑訊本有嚴格規定。

  如到了一定品階的朝中官員,七十以上、十五以下的老人幼童,還有孕婦、殘疾人都不可刑具加身;鞭笞杖責等刑罰,需兩個以上負責官員在場才可施行,且審訊過程不得超過三次,總數不得超過二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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