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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沈南霜道:「木槿本是再平常不過的花兒,尋常人家常用它來紮籬笆,稱作槿籬,倒也實用。咱們太子府金磚碧瓦,富麗堂皇,自然用不上那個,太子不曾注意到,原也不奇怪。」

  許思顏不覺笑道:「拿木槿紮籬笆?聽著好生有趣!」

  他笑顏乍展,敷著層清瑩月華,卻如菡萏一瓣瓣迎風而綻,清幽襲人,比往日更幾分溫柔可親。

  沈南霜瞧著,卻覺心頭也似生了一株菡萏,從含苞待放,漸至花顏巍巍而展,眼見他衣衫飄飄拂拂,不急不緩從跟前走過,逕自走向屋內,心裡那菡萏也便瓣瓣而綻,只朝著那優雅高挑的背影靜靜綻放。

  她已不曉得這株菡萏已生了多久。當年,在那泛著腐臭和死亡氣息的大牢內,她去救紀叔明,被一群不知哪裡鑽出的高手擒住,硬是按倒壓跪於地,頭部被按得幾乎要碰到滿是汙血的地面。

  她滿懷的憤懣和不屈,盯著眼前緩緩飄來的石青色袍角。

  生長於村野尼庵,她認不出那衣袍質料有多麼名貴,只覺這袍角雖素淨無紋,明明是沉靜且不張揚的顏色,卻有莫名地威壓之氣襲來,讓她喘不過氣來。

  「放開她。」

  他的聲音溫和悅耳,全無預料中的威嚴淩厲。

  她終於能看起頭,看到少年絕美笑顏在大牢內昏暗的油燈照耀下浮動,籠霧縈紗,傾了星光般的眼眸清明地倒映著她狼狽的模樣。

  有憐憫,有驚豔。

  讓她強撐的剛硬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淚來。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便支起她的下頷,眸中笑意愈深。

  「居然是個……絕色的美人兒呢!」

  大庭廣眾之下,他並不掩飾他的欣賞,手指摩挲在她細滑的面頰,輕笑道:「帶回府去!」

  旁邊官員愕然,「太子,這……」

  而他只甩袖離去,走了老遠才輕飄飄丟下一句:「孤喜歡她!」

  他居然是太子,他居然說喜歡她……

  不論隨行官員怎樣的怨念和不滿,天大的理由抵不住太子的一句「孤喜歡她」。

  可待她洗浴完畢被送入他的臥房,兩人單獨在一處時,卻再不見他擺出太子的譜來稱孤道寡。

  他親切得像她的親人,令人奉給她一盞暖茶,握著她的手,細細問她劫獄的緣由。

  她覺出他的善意和愛惜,忽然間便控制不住,哭著說起自己的身世。

  說她母親沈氏是青樓名妓,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為免入風塵而淪落尼庵,說母親死後紀叔明來找,疑心她是他的女兒。

  其實最終他們也沒弄清他們到底是不是父女,但紀叔明記掛著當年沈氏在他不曾高中時的種種深情厚義,為她施銀施糧,翻建庵堂,仿佛在此修行的是她的親生女兒一般。

  他視她如女,她自然視他如父。紀家被權臣陷害入獄,她自當捨身相救,萬死不辭。

  她哭倒在他懷中時,他便靜靜地抱著她。

  雖一句話不曾承諾,她已覺出紀家應該有救了。

  若是紀家有救,她付出性命都不妨,遑論其他,更遑論面對的是如此優秀如此尊貴的男子……

  他抱起她放上床榻時,她羞紅了臉一動不敢動。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後……

  然後抱起一床被,睡到一邊軟榻上去了……

  雖說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也沒提過給她名份,可這一夜後,誰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人。

  紀家出了個太子喜歡的女人,太子年輕好色,決定對證據確鑿罪大惡極的紀家從輕發落。

  荒唐卻順理成章。

  沈南霜看不出此中玄機,但她對此案的結果很滿意。

  紀家雖落了罪名,可終於得以滿門平安回轉老家。紀叔明滿懷感慨和感激過來和她道別時,甚至悄悄暗示他早晚會起複,且太子必會善待於她。

  而她既是太子的人,自然也不用回尼庵了。

  她不僅容貌出色,更兼穩重賢惠,武藝不凡,不畏艱辛。許思顏帶著這麼個既能料理日常起居、又能上陣對敵的女侍在身邊,亦覺十分方便,遂愈發器重。

  她始終沒有名分,但她從不認為自己便比慕容良娣或蘇保林等太子側室低賤多少。

  太子的確很寵慕容依依。她甚至好幾次有意無意聽到了慕容依依在太子身下重重地喘息,失控地嬌吟,但一轉頭,太子也能叫蘇以珊或其他女人欲仙欲死,同樣一臉的溫柔多情,仿佛也和這些戀慕他的女人一樣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慕容氏所謂的厚寵,便是太子讓慕容依依盡興、也讓自己盡興後,轉頭吩咐沈南霜去預備賞賜。

  淡漠的神情仿佛是嫖客隨手丟下嫖資。

  沈南霜是女子,且是許思顏最細緻最貼心的女侍。所以她打聽著慕容依依等人的喜好,不時以太子的名義賞下東西。

  都是出身大富大貴人家,原不在乎錢銀等物。

  刻了她們名字的珠釵,適合她們風格的衣衫,或跟太子在外時隨手買的小玩意兒,太子用膳時多做的幾份菜式……

  最後都能以太子的名義送到她們跟前,遂叫人愈發稱歎:居然連這些都想到,可見太子心中,無時無刻裝的都是她們……

  她還代太子送過熏香和胭脂,但不久便被太子阻止了。

  她留意了許久,才發現她們平素所用的熏香,不論是哪類,都會被人悄悄加入某些東西;她們平素所用的胭脂,不管換哪家的,也會悄悄被人放點額外的調料。

  那些東西自然是無關緊要的。

  慕容氏怎樣留心讓太醫檢查慕容依依平素所用之物,太醫也挑不出錯來。

  只是熏香和胭脂裡的東西合起來,日日嗅,日日敷,到底會有怎樣的作用,便只有天知道了。

  沈南霜只知道,慕容依依跟了太子九年,蘇亦珊亦跟了太子四年,始終一無所出。

  她不認為以太子的體魄,會真的生不出兒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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