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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許從悅微笑道:「那你現在去洗也成,我便是受傷,自保之力還是有的。——不過,上回你說你和你母親一樣不認路,不會是真的吧?」

  木槿便做了個鬼臉,「便是把我丟沙漠裡,我都找得回來!不過便是不怕豺狼虎豹,也得小心那些刺客。他們多半還在山裡尋我們。」

  許從悅一怔,「他們中了你那什麼行百步即見閻羅的毒煙,便是不死也該傷了一半,暫時顧不得搜尋我們吧?」

  木槿道:「哪是什麼毒煙啊?不過生些煙氣讓人嗆咳兩聲,等煙散了,頂多喉嚨有些不適,連小鬼都見不了,何況閻羅!」

  許從悅不覺皺眉,「那是有些麻煩。不過,你當時也發了焰火,應該是通知部屬來救了吧?」

  木槿望天歎息,「通知了,但這裡是吳國,不是我們蜀國。便是有個把蜀國的眼線恰好在附近能幫我把消息傳出去,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救我。我原以為明天才會出發往江北,讓我的護衛今天在守靜觀附近休整,可惡許思顏那混蛋哪……我還沒來得及知會他們跟上來呢!」

  許從悅靜默片刻,不得不下了斷言:「木槿,大約我們得在這裡喂一夜蚊子了!」

  他身上都是血腥味兒,自然更招蚊子,此時手上臉上已經好幾個大疙瘩,猶自苦中作樂道:「幸好這地兒草叢雖多,不像有蛇窩的樣子。」

  木槿的神色便有些怪異,似笑非笑,「如果你想找一群蛇來相伴,倒也很容易。」

  許從悅恍然大悟,「你、你……」

  世間事總是如此,把別人當成呆子時,往往自己會成了呆子;想看別人笑話時,往往自己就成了笑話。

  他正懊惱之際,木槿忽警覺地站起,飛身奔出灌木,小心向下查看。

  許從悅也已聽到隱約的人聲,連忙強撐著過去看時,已見不遠處兩支火把閃爍,數道人影正往這邊尋來。

  山間無路,木槿拉著他本就是只顧沖往林木茂盛便於藏身的地方逃,奔到哪裡哪裡算哪裡,然後逕自躲在了這處還算隱蔽的山石後。

  此地雖說不上山高林深,但刺客到底就那麼些人,又有夜色掩護,即便近在百步之內,想找到他們也絕不容易。

  可眼前看來,那群人竟似早已知道他們藏身之處,眼見著那火把若隱若現,分明正徑直往這邊奔來。

  兩人對視一眼,木槿已問道:「你還走得了路嗎?」

  許從悅苦笑道:「走不了也得走吧?」

  木槿彎腰,將許從悅沾滿血漬的殘破外衣包起,拉過許從悅,低聲道:「走!」

  許從悅點頭,忍著傷痛隨在她身後向前奔逃。

  行不了幾步,木槿悄聲道:「等一等。」

  她頓下身,將那沾著血的衣物沿著草叢拖著向旁邊走了丈餘,正到一處山洞前。木槿奔進去,將髒衣擲入,又取出一隻瓷瓶,拔出瓶塞,也用力丟了進去。

  惟恐那些人發現不了這山洞,她返身出來,順手又將一方絲帕掛在洞外下風處的灌木上,只作無意飄落的模樣。

  一切停當,她方才奔回,重新拉了許從悅道:「走!」

  許從悅問:「你懷疑他們帶著獵犬?」

  木槿道:「沒聽見犬吠,應該不是獵犬。說不準是別的什麼東西,多半還是循著咱們的氣味跟來的。」

  當年她母親夏歡顏千里迢迢到塞外尋找蕭尋,雖然不認路,卻憑著在蕭尋身上所種的母子情深蠱,繞過千軍萬馬將他尋到;而她上回在樓家所用的遊絲素心香,同樣是利用一種素心蠱對此香的辨識度告訴部屬自己的位置。只是如今隔得太遠,等部屬找來那香味早就散了,而她當然也不可能在原來位置了。

  但由此愈可見得那些刺客來歷不凡了。刺殺那麼多人後,不但沒走,還敢搜山,且短短一兩個時辰,便不知找著了什麼珍奇玩意兒過來帶路搜人。

  許從悅已是萬分不解,歎道:「奇了奇了,我到底得罪了哪路瘟神,這般追得我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木槿道:「誰說的?你想要入地我現在就能挖個坑埋了你,要門做什麼?」

  「……」

  「不過那些刺客如果入了那山洞,估計和入地也差不多了!」

  木槿的聲音聽來很有些興奮。

  而許從悅卻禁不住有幾分驚悚,「你……剛剛動了手腳?」

  木槿點頭,「你昏睡時我在附近查看過,當時發現了這山洞,本打算等你醒了先帶你到那裡歇一晚的。如今不想被人甕中捉鼈,只好留著捉他們了!」

  「你放了什麼在裡邊?」

  「沒什麼,也是你剛提醒了我,所以我在那裡給他們預備了一個蛇窩。話說,招蛇引蠍子的藥,就那麼一瓶,希望別浪費了才好。」

  許從悅便顧不得後背傷處疼得愈發厲害,向前奔得極快,惟恐走得慢了,那些興奮奔來的蛇會誤把他當了晚飯。

  兩人又行出數百步,便聽得那邊接二連三傳出驚恐之極的慘叫聲。

  許從悅毛骨悚然,歎道:「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木槿笑道:「對呀,最毒婦人心,說的就是我。剛應該把你也丟進去,方才不負這蛇蠍心腸的美名!」

  許從悅再不敢吱聲,卻覺步履越來越沉重,漸漸邁不向前,不由得緩慢下來。

  朦朦月色下,木槿瞧不清他的臉色,卻覺他握住自己的手越來越緊,伸手在他傷處一摸,已是大片黏濕,一直掛到衣角。

  許從悅歎道:「別亂摸了,摸了滿手的血,一時須沒地方洗手。」

  木槿不答,一躍身飛上旁邊一株老松上,向四周查看半晌,複又飛身而下,說道:「可惜了,毒蛇們的盛情款待也沒能留住他們。他們又追過來了!」

  許從悅無奈道:「那麼,麻煩你就繼續當一回蛇蠍美人吧!他們想殺的應該是我,你別管我,自己走,應該能脫身!」

  木槿問:「那你呢?」

  許從悅抬頭看向頭頂密森森的林木,悠悠道:「這裡風景不錯,我想留這裡欣賞風景。」

  「白癡!」

  木槿白他一眼,伸手又拉他,「我瞧見一個藏身的好地兒了!跟我來!」

  不久後,許從悅和木槿都已身在一棵高大的古柏之上。

  她方才登高遠眺,已注意到這邊林木參天,等到近處時,更看清是許多古柏,也不知已在山間不知生長了幾百年,棵棵枝繁葉茂,傲骨藏風,——嗯,也可以藏人。

  於是她帶許從悅在古柏下方四處奔走幾圈,眼看那那些追來的刺客快到近前,方才隨意挑了一棵攀上去,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許從悅也弄了上去。

  柏樹枝葉稠密,小枝眾多,白天都綠森森的密不透風,夜間更是黑壓壓一團,走到樹下仔細看都未必看得清上方有人,何況刺客知道他們一個受傷一個是女子,再猜不到他們會藏樹上;便是猜到,方才他們在這裡奔了數圈,四處都留有氣息,數百棵古柏想一一清查,決計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許從悅借了木槿衣帶的拉力,好容易在樹枝上穩了身形,額上已盡是疼出的冷汗。

  木槿怕他支持不住掉下去,用衣帶將他綁扣在樹上,才踩住旁邊一根樹椏,替他擦拭額上汗水,問道:「黑桃花,你還支持得住嗎?受不了時,便睡一睡。」

  這時候暈過去倒有可能,連死過去都比睡過去容易。

  真是個全無心肝的女人。

  許從悅無力地看著她,「丫頭,你輕功比我還高,武藝也不會差到哪裡……若我那夜抓了你起了點什麼壞心眼,不知如今會怎樣……」

  木槿善良地笑了笑,「如今你就不會被人追殺得那麼慘了!」

  因為早就死無全屍了……

  許從悅心裡默默替她補完下半句,忍著傷口被牽扯的疼痛先闔目歇息,只盼能儘快恢復些力氣,若呆會還需奔逃,不至於丟臉到要拖累身旁的刁鑽丫頭。

  ——到底誰傳出的謠言,說太子妃木頭木腦,蠢笨如豬?那些傢伙絕對是瞎了眼呀瞎了眼!

  當然,他當初也瞎了眼,活該被木槿當猴子似的耍了半夜。

  當然,還有個眼更瞎的,才會把這樣的寶貝當成累贅,丟在自家後院三年不聞不問,還恨不能一掌拍回千里之外,甩之踹之以圖後快……

  想到此處時,他不止傷處疼痛,連心口都沒來由地抽疼了下,不覺轉頭看向木槿。

  木槿卻全然沒顧得上再看他,傾身貼於樹椏上,仔細往下觀望。

  一群黑衣人竟已到了這邊樹林中,松枝火把舉得高高的,正在四下尋覓。

  其中一人手中持著只小小鐵籠,正就著火光向內觀察著,說道:「看吸血蝶的反應,他們應該就在這附近。但它為何不是向一個方向飛,而是胡亂撲騰著想出來的模樣?」

  另一人大約是那什麼吸血蝶的主人,仔細瞧了片刻答道:「我的小蝶經過特別訓練,一旦吸食了某個人的鮮血,只會往那個人的方向追擊。但畢竟這麼個小蝴蝶,追了這許久沒追到食物,暴躁了想自己出籠子追逐也是可能的。」

  旁邊便有一個頭領模樣的刺客道:「不如把它放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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