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四二


  他負手而立,眼望前方紅牆碧瓦,無盡虛空,眼裡卻有蕭索,「不必了,能讓本王有興趣拔出龍淵寶劍的人,已不在這世上了。」

  我又不以為然了,這世上能人可多了,想沉迷脂粉之中便沉迷吧,還找藉口。

  啪的一聲,我站著的桌子上面丟了一個銀色護腕,嚇了我一跳,抬頭一望,甯王面色冷峻,目光如刀,仿佛無意般掃過了我的手指——一無聊,我就拿兩根裙帶打了個蝴蝶結。

  他移開了目光問道:「銀鎧有何不足之處?」

  把蝴蝶結藏在衣裙褶子裡,我忙站起回道:「妾身觀看了王爺演練,劍戈如林,刺在王爺身上,基本上身體所護部位全都刺中,可鎧甲卻完好無損,妾身認為,此鎧甲已然完美無缺。」

  「完美無缺?真要抵得過西夷勾刺箭,那才能叫完美無缺!」

  我忙道:「王爺最後騰空而起,自上而下撞到了戈劍上,其力量、角度,戈劍應比勾刺箭的傷害更大,妾身深信,妾身必不負王爺所托。」

  他這才臉色好了一點兒,認為我坐在這裡雖然爬了一回案底,打了一回蝴蝶結,倒是沒有無所事事,他的威武雄姿全都看到了。

  「還是用勾刺箭試試較好。」

  我忙道:「王爺,工官早叫人試過了,確是無法穿透的。」

  他嗯了一聲,「去綠倚軒吧!」隨之往離校場不遠的綠倚軒走去,想是準備換衣服,他沒有開口叫我退下,我只有跟著。

  綠倚軒是梅夫人的住處,跟我們這些美人不同,她跟了甯王三年,性格更是平順溫和,得到王府上下的尊重,因而尊稱一聲:夫人。地位自然比我們高,以前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只知道她在夏侯商心目中地位很高,他雖寵其他美人,不過三五月便厭,但對她,雖無對其他美人一寵便寵上天去的情形,可也歷久不衰。

  見我們進來,她早帶了兩個侍婢迎上前來。

  她眉眼淡淡的,身穿一件蛾黃印有暗花的抹胸長裙,和著院子裡淡淡的桂花香味,真是菊羞梅妒。聽聞她的父親,也不過是滇南府一名叫梅在周的知縣,並不是什麼豪門世家,但看種種情形,雖不能成為正妃,但側妃的位子卻是只等夏侯商大婚之後了。

  待她向甯王行禮之後,我便向她行禮,叫了一聲夫人,她便淺笑道:「早想去拜訪妹妹了,可我的身子骨總是好一陣歹一陣的,怕過了病氣給妹妹……」又向夏侯商笑道,「王爺可累了?」

  說著她便上前拿了手絹,給他拭了拭額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夏侯商捉住了她的手,見她耳後的一縷散發被風吹到了額前,便伸手將這縷頭髮幫她拂到了耳後。

  兩人自然而對,有著莫名的默契,夏侯商的眼裡更沒了往日的冷硬,平添一份溫柔,兩人在侍婢的簇擁下向屋內走去。夏侯商的手扶在她的腰間,白玉扳指襯著蛾黃絲帶,看在我的眼裡,仿佛春日暖陽。

  我想,這才叫琴瑟和鳴吧?

  可男人的胸到底寬廣,裝了一個,還可以裝無數個,裝了女人居然還能裝男人。

  不由自主地,我搖了搖頭,卻未承想甯王一扭頭看見了,皺眉道:「你還杵在那裡幹什麼?還不進來侍候?」

  除了扯君輾玉的閒話的時候,他對我從來沒半句好話,屬於典型的過了河便拆橋。我忍了滿腹不滿,款款向他走近,「是,王爺。」

  梅夫人的臉色有些奇異,看了我一眼,又轉向夏侯商,「王爺,妾身備了薄酒,知道王爺喜歡刀板香,妾身便把去年醃制的鹹肉取來蒸了,給王爺下酒。」

  夏侯商便點頭道:「如此甚好。」

  她一邊和夏侯商說著家常,一邊便指揮人除下他身上的銀鎧,又備了熱水,親手絞了毛巾給他擦臉,讓我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普通百姓家,面前見到的,不過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梅夫人面面俱到,見我在一旁默不作聲,恐冷落了我,將除下的銀鎧前身遞了過來,「妹妹看看,這銀鎧可有損壞?」

  身旁的侍婢檀香便接了銀鎧,我唯有手撫銀鎧,仔細翻了翻,向她道:「還好,並無損壞。」

  她便抬頭向甯王道:「妹妹日日督制鎧甲,費神勞力,只可惜妾身幫不上忙。」

  陽光從窗櫺間照了進來,將鏤空的花紋映在兩人的身上,仿若一張暗花薄透的錦被將兩人包裹。她的手撫在夏侯商豎起的衣領上,仔細地幫他理了理領角,說此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無奈。

  「今兒的藥喝了沒有?」夏侯商問。

  「每日都喝,可妾身的身子骨恐怕就是如此了。」說著,她就輕咳了兩聲,欲走到茶几旁拿了杯子飲茶。

  我忙走上前,拿了茶杯遞給她,她點頭向我道謝,淺淺地抿了抿,又從旁邊黃木盒子裡拿了鹹柑橘,放到嘴裡,輕嚼了吞下,這才把喉嚨裡的咳意壓了下去。

  遞給她茶杯的時候,她的手指不經意地碰到了我的,只是一瞬間,我便覺到了指尖的沁涼。我本來就體寒,她卻比我還涼,不由抬頭望了她一眼,離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鬢角之處,隱隱有墨印,顯見是用醫術除了的,再塗了脂粉,並不顯眼,卻讓我心底一驚,便想再仔細地瞧清楚一點。她卻似有所覺,側過了頭去,只向甯王道:「王爺,想來菜已備好,今日有妹妹作陪,當飲得盡興。」

  我發現了另一個奇特的地方,對著夏侯商的其他女人的時候,梅夫人眼色平和,眼裡並無其他美人的嫉恨妒意,這個發現,讓我一下子對她有了好感。

  再說了,我的胃口雖大不如從前,吃了油膩的東西,胃裡就直往上冒酸氣,可依舊對大塊大塊的刀板香有無限濃厚的興趣,吃不著,聞聞也好。

  刀板香是徽府名菜,取農家醃肉,用香樟木板蒸煮,熟了之後,肉內夾有香樟的香味,油而不膩……想當年……烤一架流著肥油的嫩羊,飲一碗色澤如澄的碧羅春,擊刀鞘和著馬尾胡弦的嗚咽低吟,賞七健兒踏歌而武……此情景仿佛猶在眼前。

  唉,我又想起當年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情形了。

  梅夫人的刀板香自不會是大塊大塊的,肥黃透亮的刀板香切得薄薄的,用一個瓷碗盛了,用嵌銀絲的筷子夾了入嘴,把此等粗野之食也襯出了七分富貴之氣。

  我夾了旁邊的藕片,引得梅夫人掩嘴而笑,「妹妹是怕吃了此物影響舞姿吧?」

  府內美人吃喝都講究,自不願吃這些油膩發胖之物,我正要含笑做答,夏侯商啪的一聲把筷子放下,「給本王斟酒。」

  又不知道哪裡惹到他了,我只有站起身,來到他的右手邊,手持青瓷酒樽為他倒酒,而梅夫人,忙將刀板香蘸了些醋,放進他的碗裡。

  他悶聲把那酒喝了,看了看我,道:「陪本王喝兩杯。」

  我便又坐在了他的身邊,拿起酒杯,輕吟淺酌。他卻又不滿了,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嗎?」

  我怔了怔,看來是那日把酒澆在他頭上惹下的禍端,忙含羞笑道:「王爺,妾身怕又失態,冒犯了王爺。」

  如此一來,他就又不言語了,只把那價值千金的酒當成了水一般往喉嚨裡灌。

  我自是知道他心底在想什麼,只裝作不知,又站起身來,給他倒了杯酒。

  梅夫人勸道:「王爺,酒喝多了傷身,您今晚還要入宮呢。」

  他終於把酒放下了,意興闌珊地道:「入宮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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