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三八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身邊,雖然沒有君少將的北斗七星相護,卻有一位中原服飾的青年男子相伴,老百姓的愛恨非常直接,西夷王子不能罵,罵了有損國體,讓官府捉拿,可他身邊的人能罵——賣國賊。

  這烏木齊雖然代表西夷來訪,可行事卻沒有絲毫收斂,來京不過幾天,就因給寵妾購買衣物在華葉坊和人發生衝突,不僅將華葉坊砸了個稀巴爛,而且一刀斬斷華葉坊廳中的撐樑柱,使得屋頂坍陷將掌櫃砸死了。此事上報了朝廷,烏木齊賠了不少銀子,卻因死人和他沒有直接關係,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大家都明白,此位王子可不比天朝皇子,有禮義廉恥,做事不管不顧,身為貴賓,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最好不和他發生什麼衝突。

  至於他身邊那位俊秀非常的謀士,卻遭到了集體痛恨,可恨歸恨,不過只能在私底下罵罵,切菜的時候把那蘿蔔當做漢奸,剁得砧板砰砰直響而已。

  廚房裡出去買菜回來的廚娘把砧板剁得正響的時候,我正巧走了進去,聽到她們的言論,冷冷地道:「這些也是你們能說的?」

  廚房裡的人連忙放下了手裡活計,垂首而立,「美人教訓的是。」

  我也不理她們,只吩咐道:「近日天氣轉熱,夜宵甜品便改為冰糖蓮子,那蜜棗核桃便不必了。」

  那剁砧板的廚娘恐是怒氣未消,忍不住低聲道:「美人,王爺素不喜冰糖蓮子的。」

  「你只管做好,自有我端著送了去。」

  她籲了一口氣,自去忙碌。

  甯王的住處,是王府正中的錦瑟居,沿飛簷斗拱的長廊走過去,可見廊邊荷花池裡金蕊吐豔,錦鯉淺遊。媚月和另一名侍女鶯兒跟在我身後,捧了食盒,緩緩而行。一路走過,間或遇見只聞名未見過面的其他美人,未等我上前打招呼,她們便退至一邊,輕喚一聲,「花美人,可好?」

  世情百態,由此而鑒。

  我淡淡作答,嫋嫋而行,身上沉金暗引的輕軟薄紗被清風拂起,頭上金珠冰涼不時地拂在面前,倒真有了幾分胯馬巡視面前如織將士的氣勢。

  未等我陶醉完,便到了甯王的寢室,自有侍婢前去通傳,以前怎麼都要等上一等,這一次略一通傳,他便讓人叫了我進門。

  我進門的時候,他正揮毫寫字,只略一晃,便瞧清了那上面無數個大字:賢良。

  狂草,楷書,瘦金體,隸書,章 草,行書,魏碑,行草,小篆……

  一時半會兒,我也僅看清了如許字體而已。

  我端了冰糖蓮子過去,放在他的手邊,道:「妾身的字,比起王爺來怎樣?」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接了我遞過來的淨手布,擦了擦道:「你的字,練了很久吧?」

  我寫的「賢良」二字,雖形似私章 上的筆跡,但人之經絡已改,筆勢綿軟,全無內力,那樣的痕跡他怎麼能看不出來?只認為我是刻意模仿,更顯得假。

  我低聲道:「妾身原本字寫得醜。」

  他便不再問,拿起放在桌上的薄胎青花瓷碗,揭了杯蓋,皺了皺眉頭,把杯蓋一合,咣的一聲丟到了桌上。

  我忙道:「妾身知道王爺不喜歡冰糖蓮子,但天氣燥熱,妾身便自作主張……」

  「好一個自作主張!」甯王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卻道,「此碗蓮子,就贈給你吧。」

  我忙收拾了桌子,端了蓮子,欲走出外間,卻聽他道:「吃完幫本王磨墨。」

  我只得手捧瓷碗,在兩側的交椅上坐了,用匙羹舀了蓮子,細品慢嘗,只覺那甜味適中,蓮子入口留香。

  偶爾向甯王望去,卻見他揮毫潑墨,眉頭卻越皺越緊。

  啪的一聲將那玉杆狼毫筆放在筆架之上,他抬頭道:「本王困了,你先去吧。」

  我忙放下蓮子羹,向他彎腰行了一禮,快步走出書房。

  來到屋外,見到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荷葉上,使那荷葉上的水珠滾如珍珠,我這才略松了一口氣,知道今日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甯王多疑,我或許讓他產生了疑心,而消除其疑心的方法,莫不過似是而非,似真似假。

  為改我舊日習性,小七花了不少心思,終讓我沒有往日一絲一毫蹤影,除了喜食甜食的品性,我卻怎麼也不肯改,「性別都轉變了,一兩樣品性不同而已,怎麼可能穿幫?」

  小七慢吞吞地道:「如果他原本就有些懷疑呢?如果他像你一樣喜歡看神怪野史,相信借屍還魂呢?」

  我反駁道:「狡兔三窟,莫不過真真假假而已,全都為假,反而更讓人起疑,有一兩樣真的,只會讓人以為我竭力模仿,反而更堅定其認為我是假的之決心,正如戰場上的虛虛實實,借勢用力,為同一道理。」

  小七切了一聲,「不過為吃那甜得膩死人的東西找個藉口!別說我沒警告你,你的牙口大不如從前,小心蛀牙!」

  他沒有再勸,怕也認為我說的是真的。

  如有往日習慣,又不想被人認出身份,怕是要盡力避免顯露原來的愛好,而我卻故意為之。

  所以,夏侯商見我嗜甜,卻反而失望,他終認為我只是太子有心訓練出來的人吧?

  他沒有竭力遮擋他的喜好,太子終會隱約得知,於是派人反復試探,讓人模仿那人的一切行為喜好,以擾亂夏侯商的心防?所以,他才一次次地中招,一次次地失望。

  以前,我喜歡冰糖蓮子,全軍上下眾所周知,其實不為別的,這冰糖蓮子有多種用途,吃著吃著,吃不完了,可凝注成氣,當暗器發射。

  記得那一年,甯王夏侯商初被派遣做監軍之時,天潢貴胄,更添渾身冷氣,讓人不敢接近。他每天端著個架子在營裡巡來巡去,還專愛挑刺,說這裡軍威不振,那裡軍備不強,紮營修寨太過草率,柵欄的木柱太細了,如力氣大的,一抬腳便踩倒了等等。

  自是惹得官兵上下人人一肚子的氣。

  他的刺兒十之八九是沖著我來的,所以,我雖笑笑不予理會,自然也是一肚子的氣。

  可龍潛入營,到底引起了八方注意,趁他根基未穩,就有人甘冒其險了。

  記得那一日,他恐也醒悟了,知道自己刺兒挑多了,有被邊緣化的危險,於是自己掏銀子,買了酒肉,請校尉以上的將領來營聚餐。

  自然沒有人敢不去。

  他出身皇室,凡事講究,不過一個小小的宴飲,也全照了皇室宴席做派,讓隨身攜帶的禦廚大展十八般手藝,蘿蔔雕鳳,拼盤擺花,銀制酒杯,青瓷碟子,菜肴雖美,擺相也漂亮,卻讓我等粗人在腹中暗罵:什麼鳥食,吃兩口就沒了!

  更有那不忿的,把酒杯捏扁了藏在懷裡,好等宴席結束了,外出換兩隻燒雞填填空腹……如果您偏要說「這人」是我,那我也是不承認的。

  還好有歌舞姬上場,樂聲一起,香風送爽,彌補了這一遺憾。將士久居邊關,未見女人已久,這一手,總算把眾將士的注意力從勾起饞蟲卻又未喂飽的憤怒之中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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