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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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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王知道我無端端地接下了這麼大一單惹禍之事,倒沒說什麼,顯見對我的生死毫不在意,只道:「難得你有心,竟還記得銀甲軍。」 我道:「妾身的父親是當年的低級將領,就在那一戰身亡,妾身怎不記得?」 他沒有問起我的父親是誰,想是軍中低級將領多如牛毛,他不在意的,便不再問。 紅燭搖動之中,他又開始回憶了,「本王尚記得當年那一戰,君輾玉九死一生地回來,他帶的兵卻亡了十之八九。整整一個月,他才醒了,卻沒說一句話。身體好了之後,他便不停地練武,本王命令他休息,他也不聽,只是不停地練。有多少個日子,本王只能在暗處看著他練,直至他再次領兵出戰。雖然他身著厚鎧,卻劍挑西夷首將,從那之後,西夷才年年入貢,歲歲來朝。」 我低聲道:「只可惜,到了最後,君少將力保的這個朝廷,還是要了他的性命。」 說完這話,我才感覺到,這是誅心之言了,抬頭望向甯王,卻發現他仿若沒有聽見,只喃喃地道:「是本王要了他的性命。」 我心中又升起一陣不耐,無來由的煩躁忽然填滿心中,便道:「王爺,妾身定能織出連綴銀甲的韌絲,當不使王爺失望。」 他抬頭望著窗外明月,道:「又有何用?君家軍已然不在了。」 我衝口而出,「王爺既然如此掛念,何不查明當年真相?」 他倏地抬起頭,眼如鷹鷲,望著我,冷冷地道:「當年,何來真相?」說完,便大步走出房間,黑色大氅掃過桌角果盤,竟把那果盤揮在了地上。 聽到薄胎瓷瓶摔落在地的聲音,我並未叫人收拾,只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暗想,我又失態了。 在偏廳略作休息之後,我們便被領著來到太子府,身著九章 盤龍明黃皇袍的太子見了甯王,迎了上來攜了他的手道:「二弟,你可來了,來來,我們去單獨談談,我最近得了一幅軍陣古圖,其中關鍵之處卻怎麼也弄不明白,你來給我看看。」 他被太子拉進內室,我只得在外等著,自有宮人上了茶水點心給我,便任我獨自在此了。 過了一會兒,便有宮人來喚,「皇后娘娘有請花美人到花廳一敘。」 我自是不能拒絕的,便隨著她來到花廳,皇后娘娘尚是剛剛的穿著打扮,端莊慈和,望著我,嫣然笑道:「果然嬌怯怯如寒地之花,難怪甯兒會喜歡。」 我垂首道:「皇后娘娘謬贊了。」 「本宮在想,太子將你送給甯王,是不是送錯了?太子恐也不知,送出的,竟是這麼個禍害!」她的聲音忽然轉冷,仿若冬日門縫間吹來的冷風。 淺綠的地板上,我看得清她鸞尾鳳頭的鞋子停在了我的面前,鞋的側邊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金鳳,「皇后娘娘容稟,妾身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太子。」 她冷笑道:「別以為入了甯王的府第,便不將太子放在眼裡了,妄想攀上甯王的高枝。你別忘了,既然送得了你出去,本宮自有辦法處置你!」 我忙磕頭道:「皇后娘娘,妾身以銀甲作引,引得太后注意,自是有其用意的。甯王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更是暗中調查,想來已查出不少蛛絲馬跡,也因此事,與太子殿下嫌隙日深。妾身來自太子府上,如由妾身提出重織銀甲,豈不可以消除甯王對當年之事的疑心。到時候,妾身只要對當年銀甲被勾刺箭所破之事做一個合理的解釋,想來會盡除甯王疑心的。由此一來,妾身也得到了甯王的信任……」 皇后小指鑲翠玉的金甲,輕輕地劃過我的臉頰,仿若毒蛇吐信。她輕輕一笑,收了金甲,「果真是一張如嬌花一般的臉,吹彈可破,想來那甯兒終會被你這張臉迷惑的,我們娘倆便不會終日憂心了。本宮雖不是他的親娘,但皇室至親,到如今尚未有側妃,總是要本宮操心的,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我知道她在向我承諾,只要我忠於太子,使甯王不會成為其登上皇位的絆腳石,她便許我甯王側妃之位。雖是側妃,也好過沒有,那正妃的位置,自是要留給豪門名閥之女,想來皇后也不敢做得太過。雖防著甯王以婚姻聯盟增添自己的勢力,但到底不能隨便塞了個來歷不明的人給他。 我臉上微露喜色,忙伏地磕頭,「皇后娘娘,妾身當不負所托。」 朱紅色郁金裙掃過無塵的地面拖曳著緩緩移向門口,鞋面側邊金線繡就的金鳳仿佛要破布而出,環佩相擊之聲終消失不見,我才從地面緩緩站起,揉了揉發涼的膝蓋,手拈衣帶淺笑……盡去疑心嗎?他們也會怕嗎?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像小七那樣,劍刺敵胸,直截了當,快意恩仇,但我不能。 小七說過,「您做事,總是思慮太多,將一件極簡單的事想得極為複雜,弄來弄去,反違了本性。不若小七,直截了當,反而能達奇效。」時值西夷領兵來犯,暗中訓練的勾刺箭兵士讓我軍措手不及,一連吃了好幾次敗仗。最近一次,我帶兵突襲,更是損失慘重,皆因那朝廷發放下來能抵禦勾刺箭的薄甲原來卻是不能抵擋的……而那一次突襲之中,西夷軍的勾刺箭不同於以往,忽然間厲害了很多。小七請命,「既然如此,不如由我領隊,帶一路高手,逼近敵營,趁他們歡慶鬆懈之時,斬其敵首?」我聽了小七之言,卻是親自領隊,帶了北斗七星,經過兩天一夜的急行軍,斬下西夷可汗人頭,西夷軍失去將領,內訌大亂,迫不得已退兵。那一仗,打得極為艱辛,卻最終險勝。 可無論什麼時候,都有北斗七星陪在身邊。 無論遇到什麼樣的艱難險阻,有他們在,都不會成為艱險。 我最終明白,失去了他們,就如吃魚沒放鹽般痛苦。 過了兩天,宮內便下了太后的懿旨,著王府之人協助我織出那堅韌的寒蠶織甲,更派尚宮工官協助,拿來圖紙材料,派人手相助。甯王交代總管杜龍配合,任我予取予求,自己卻不聞不問,重又沉浸在歌舞聲樂之中。如此一來,我便得了極大的自由,王府內庫之中所有織物可任我隨意調動,銀錢更是隨便支取,為求上好絲線,我甚至可以坐一乘小轎,來到王府外的民間織房,細心挑選。 大街上人潮湧動,小轎從王府側門悄悄而出,即便有媚蕊在一旁守護,也絲毫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我掀開轎簾一角,望著街上提籃挑擔的百姓,臉上帶的多是滿足愜意的微笑,那樣的笑容,離我太遙遠,略望之下,我便想把轎簾放下了。 不經意間,我卻望見遠遠地有騎了駿馬的將佐率了幾名兵士押著一群罪民迤邐而來。那群罪民身著白色麻布囚服,人人臉上皆是菜色,蓬頭垢面,被兵士不斷地鞭打,裸露在外的皮膚皆有鞭痕隱現,遠遠地傳來鐵鐐叮噹作響的聲音。媚蕊見我注視那群罪民,悄聲道:「主子,那些是要充往邊疆為奴的,聽聞是蔡志和大人的家眷,剛判了下來,原本是要全家被誅的,但太后慈悲,只判了個全家流放。」 蔡志和也是當年君家軍一案被牽連的,不過為君家軍上表奏章 ,辯解了幾句,就被人羅織罪名,以叛國罪論處,蔡志和在獄中自殺身亡,家人僥倖得以不死。 媚蕊的聲音之中有少見的悲憫,目光更是注視著其中一處,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見了其中被鐵鐐拴著的一名身形小小的女孩。我自然知道,這個女孩如果被充往邊疆,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永遠的黑暗,無窮無盡的折磨,生不如死的奴役。 可我,已然管不了那麼多。 我緩緩將窗簾放下,告訴媚蕊,「走吧。」 媚蕊輕歎了一口氣,沒有說什麼,只揮手讓轎子繼續向前。 卻聽到有馬蹄聲急風驟雨般地響起,轎子一下子停了下來,媚蕊悄聲道:「是墨大人。」 我重新掀開轎簾,往外望去,那俊目修眉的少年騎一匹白馬,神態疏狂,一望過去,仿若極寒之地漫天雪花,吸引住周圍人的目光,卻也散發出凜凜冷意。 他帶領幾個輕騎策馬而來,小販避走不及。他從背後背著白玉彎弓,欲張弓搭箭,對準的,卻正是那一臉無辜的小女孩。 我見媚蕊左手攏在袖中,作勢欲發,向她搖了搖頭。 黃金小箭呼嘯著插在了那女孩的鬢邊,黃金的箭尾襯著蒼白的容顏,帶出絲絲詭異。她猶自呆怔,良久眼裡才有了恐慌,卻被那墨子寒用金絲纏繞的馬鞭托起了下巴,打量了好長時間才哈哈一笑,「流放到西疆,可惜了一些。」 看守的將領這才走上前,向他抱拳寒暄,他指點著那名小女孩,眼見是勢在必得。 媚蕊低歎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了我,張嘴欲言,我卻垂了眼眸,低聲道:「走吧,華葉坊新出品的細繡羅紋紗薄似煙霧,我們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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