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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擺在景德宮前頭的,自然是皇帝寵愛的妃嬪們的織車,至於我的織車,則是擺放在角落裡的。為博得皇太后的青睞,眾妃嬪的織車無不用最好的材料製成,更是在雕花上以求出奇制勝,奪人眼球。我的織車自是比不上人家的,不過一抬出來,揭開布幔,倒是引起了左右人一陣歎息,那歎息的意思是這樣的:甯王府竟窮成這個樣子,隨便叫人釘巴釘巴就組成一輛織車出來了?

  還好我的織車地處角落,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聽到宮人們唱喏,便是皇太后駕到了,扶著她的,自是以賢惠著稱的皇后娘娘了。太后她老人家年紀大了,雖身穿暗紅大練裙,可發如銀絲,未戴首飾,只用一方繡有金鳳的錦帕包著滿頭銀絲。我隨著眾人跪下行禮,不經意間,只感覺她眼神犀利如舊……只希望是真的犀利才好。

  甯太后受先皇恩寵,幾十年不變,自先皇逝後,便深居簡出,每年僅在桑蠶節之日出來舉行大典,但這並不代表著,她在朝堂上便無所作為了。幾十年來,她輔佐先帝,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智絕天下的女子,受過她恩惠的人仍舊屹立朝堂,幾十年無人能出其右。當今皇后事事以她為榜樣,在我看來,學來的,不過是她的形而已。

  她輕輕揮了揮手,宮人便唱喏讓下跪之人起身,織車隆隆的聲音便響起來。甯太后定下織藝大典的規矩,凡參加者,一律不得假於人手。意思就是,要不你自己參加,要不就別參加,無論你身份多麼高貴,都不能讓下人幫忙。對此規矩,皇后自是第一個響應的。

  也難為她了。

  我一向不擅女工,可在織藝上卻是下過一番苦工夫的,雖然織車形狀不好,用織梭穿梭起來,還有幾分噪音,吵得周圍美人不勝其煩,但總算織出了還算可以的平斜紋錦緞,送到了皇太后座前,讓她一一過目。

  只見皇太后首先拿起了皇后織就的輕薄透明的花羅緞,不斷地點頭,「好好……」

  皇后娘娘臉上便現出了喜色。

  太后把皇后娘娘的花羅緞放下,又拿起了江妃娘娘所織的雲錦,也同樣賜了兩個好字,不多不少,我瞧得清楚,皇后娘娘臉上的喜色便不見了。

  接著她老人家便一路走了下來,每樣織物同賜了兩個「好」字,聽得妃嬪們個個歡喜,人人失望。

  好不容易等她走到了最末處,也就是我送上去的錦緞之處,我聽得清楚,她第一個好字拉得有點兒長,「好……這是誰織的?」

  我那平斜紋錦緞太過顯眼,當然是醜得顯眼,惹得我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我,我忙跪下,以頭磕地,道:「是妾身織的。」

  江妃娘娘忙在她耳邊道:「這位就是那花美人了。」

  皇太后沉默不語,良久才道:「這花紋,這花紋……」

  我忙答道:「回皇太后,妾身織就的這秋色紋,雖說看起來不好看,但卻是最耐磨的,雖然只是以普通蠶絲織就,卻比任何的布匹耐穿,有時候那生了鏽的刀劍,都刺不穿它呢。」

  皇太后一皺眉頭,冷冷地道:「你說什麼?」

  我一驚,重複道:「回皇太后,妾身織就的這秋色紋……」

  她打斷我的話,「哀家問的是最後一句。」

  我知道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暗暗心喜,便道:「妾身說,那生了鏽的刀劍,都刺不穿它……」

  皇太后忽道:「來人啊,把這賤婢拿下!」

  此話一出,剛剛還喜意滿臉的眾人一下顯出了驚慌。早有內侍監上前,拖了我往宮門外走,我大聲道:「皇太后,妾身犯了什麼罪,妾身說的句句皆是實話。」

  皇太后冷冷地道:「你聽聽,你聽聽,她還說她說的是實話,當年,就是嚴尚宮一句實話,害了邊疆多少將士?」

  江妃娘娘忙跪了下來,「太后,她是甯兒的姬妾,甯兒對她甚是喜歡,求皇太后饒她一命。」

  看來江妃娘娘在太后面前甚是得寵,聽了她的話,皇太后便一擺手,我又被拖了回來。

  皇太后被皇后扶著坐下,歎道:「當年嚴尚宮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她為了邀功,說自己能織出抵禦刀劍的銀甲,適用於輕騎軍千里飛馳,可結果呢,在人家勾刺箭的射殺之下,潰不成軍,反而害了成千上萬的將士的性命。哀家恨啊,為什麼就聽信了她的話?」

  嚴尚宮因此而被誅九族,我自是聽說過的,邊疆將士的血染紅的沙地,而因此受到牽連的人的血,又何嘗不像胭脂般滴落。

  我跪下道:「妾身有罪,不該亂說,可妾身織出來的布匹,如若換成北地寒蠶吐的絲,確是能抵禦刀劍刺體的,如若皇太后不信,妾身願自己穿著,讓那勾刺箭一射。」

  皇太后道:「北地寒蠶,又是北地寒蠶,難道你不怕像嚴尚宮一樣被誅九族?」

  皇后久未出聲,這時才道:「雖是甯兒的姬妾,卻也容不得她在此胡言亂語了,來人,將她拖下去。」

  我道:「妾身雖為婦人,卻也知道,北國的勾刺箭的厲害,除非身著厚重鎧甲,才能勉強抵禦,可將士如此卻會因行動不便,難以禦敵,除非武功高強者才能身負重甲揮動手裡的重刃,因而嚴尚宮才自請制出輕鎧,無奈卻失敗了。但妾身請問皇太后,難道您就任由北國的勾刺箭從此無人能敵?任西疆的將士一聞勾刺之名便聞風而避?」

  皇太后頷首而笑,「好一張利嘴,難怪江妃在哀家面前提起了你,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

  我伏地道:「稟皇太后,妾身本就來自西疆,當年那一戰,使得西疆百姓十室九空,妾身的父親便是在那一戰中陣亡的,所以,妾身從他身上剝下了他那件被血染紅的銀甲,誓要為父親織出能抵禦勾刺箭的銀甲,才膽敢在織藝大典上獻醜。」

  皇太后目光便掃過放在角落裡的那輛織車,幾不可聞地歎息一聲,「不錯,這輛織車,的確比現如今的好用很多,看來,你的確花了不少心思。」

  我知道皇太后出自尚宮,自然一眼看得出這輛織車和別的織車不同,便垂頭道:「妾身願以一己性命一試,為逝去的父親略盡綿力。」

  皇太后聲音卻是淡淡的,「說得多好聽都沒有用,再過半個月,北國便有人前來朝貢了,想來又要在勾刺箭上做文章 ,到時候,哀家倒真要看看你的本領。」

  我猜的不錯,我只是一個卑微之人,身份更是無懈可擊,皇太后她老人家對當年的事未必沒有疑心,她需要有人來提起,無論這人是誰,只要有人敢提出,便會得到她的支持,她才能順勢而為,所以,就算我不說此番話,也不會死。

  我心中暗喜,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感覺兩道目光冷冷地掃了過來,心裡卻清楚,這兩道目光不是皇太后,卻是皇后的。

  接下來,便要迎接來自太子的風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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