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雲外天都 > 將軍媚 | 上頁 下頁
一五


  聲音忽然間在我頭頂炸開,讓我嚇了一跳,手裡的湯匙便滑入了碗中。我抬頭看去,剛剛還喁喁細語的兩人,已分開了,甯王站在我的身邊,皺眉望著我。我忙站起身來,回道:「不是,妾身一向喜甜,感覺這綠豆糕不如糖水甜,吃起來仿佛沖淡了嘴裡的滋味,所以……」

  「你喜歡甜得膩人的東西?」他喃喃地道。

  我應了一聲,卻沒有聽見他的問話,略抬起頭,卻瞧見陽光從窗櫺中射了進來,映在他半垂的臉頰上,讓他的臉仿如鍍上了一層薄金,連陰鬱的眼眸都仿佛流光溢彩,可他的周身卻瞬間散發出無法言說的悲意,讓整個人仿佛陽光中暗暗而行的剪影。

  他又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了,他在想什麼?

  我心中惴惴,反復思索自己可露出什麼來?甯王心細如發,往往在一些細節之中發現蛛絲馬跡,分清敵我。對此我是知道的,可我吃的用的,均已儘量小心,全然不帶往日習慣,從這些細節,是絕對不會暴露出什麼來的。

  說起此等甜食,以前我可沒有幾次機會嘗過,應該不會讓他瞧出什麼來的。

  如此一想,我便有些安定,但在他目光注視之下,卻是不自在的,於是便道:「妾身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

  林美人笑道:「妹妹近日有幾聲咳,一向休息得早……王爺,不若飯後,妾身再為你跳一支舞?」

  甯王卻依舊目光炯炯地望著我道:「是嗎?怎麼沒聽你提起?」

  我怔了半晌,才明白他問的,是林美人提起的幾聲咳的事,便道:「王爺,妾身吃了藥,沒什麼大礙了。」

  甯王皺眉道:「小病也恐變成大病,我叫御醫來給你瞧瞧吧。」

  我心中一驚,自己的身體,我自是知道的,全靠太子贈予的藥物維持,如果真讓府內的御醫看了,恐怕會讓他得知我的身體外表光滑無損,實則卻早已朽敗不堪,這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行,未達到目的之前,我絕不能讓他知道,我實已是一個無用之人。

  甯王心細如發的脾性果然未改,一下子便抓住了我的痛處。我暗暗咬牙,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甯王道:「王爺,妾身真的無事,近幾日都沒有再咳過。」

  他卻不聽,反而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愛妾仿佛很怕見御醫?」

  我聽了,心中怦怦亂跳,只得道:「妾身只不過不想麻煩王爺。」

  「那就好……」又吩咐周圍候著的人,「叫馮御醫前來,為花美人治病。」

  林美人久未出聲,此時才道:「王爺,既然如此,不如叫妹妹去自己屋裡等候吧。」

  我感激地望了林美人一眼,她卻躲避著我的目光,便道:「妾身這就過去?」

  甯王卻站起身來道:「本王陪你一起過去……」又回首對林美人道:「今日已經不早了,你早些安歇吧。」

  林美人有些怔怔的,跟著站起身來,叫了一聲「王爺……」

  甯王卻大步向院子裡走了過去,我只有垂頭跟著。走過榕樹之時,枝上飄下幾片落葉,落在衣襟上,偶一回頭,卻見林美人扶著門窗,呆呆地望著我們兩人。

  走進廳堂,甯王才回頭向我笑道:「你這裡佈置得不錯,清雅簡樸,本王喜歡。」

  我的心被即將到來的危機塞滿,哪有心思跟他討論廳堂的佈置,只是笑道:「都是府內工匠的功勞,妾身沒做什麼。」

  他在主座上坐了,打量了一番,侍女們早就捧上了茶點,我默默地坐在下首,思考怎樣才能避過這一劫,卻聽他道:「你這裡和以前大不相同,是吧?」

  他的話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我便不假思索地道:「王爺從沒來過妾身這裡吧?又何來與以前不同之說?」

  他便笑吟吟地望向我,「那本王以後常來?」

  「啊?」我愕然地抬起頭,卻見他盈盈笑臉映入我的眼瞼,讓我感覺他的笑容之中別有用心,只怕他早已察覺了什麼,是在故意試探。

  我道:「王爺能常來,自是最好不過了,不過妾身卻是沒什麼意趣的,又不如林姐姐擅舞,只怕會掃了王爺的興。」

  我自認為應答還算得體,哪知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拿起桌上的茶一下子全倒進了嘴裡,又啪的一聲將茶杯放下,杯蓋彈跳著和杯子相擊,在寂靜的廳堂內聲音顯得尤其大,嚇得我幾乎從座位上彈起,以為他又發王爺威風了。我向他望過去,卻見他眼神有些失神飄忽,嘴裡喃喃道:「你和他倒有些像。」

  我手撫胸,想要拍一拍,知道這個姿勢不雅,便將手放下了,心中更是憂懼,如若御醫真的前來,我該如何應對?

  見媚蕊不在廳堂,我略松了一口氣,也許,她會有辦法拖住御醫的行程?

  他不再問東問西,我也不便自討沒趣,更兼擔心著御醫的事,堂內便一下子沉靜下來,可沒承想,他又開始問:「你真的來自西疆?這裡還適應吧?」

  我道:「還好。」

  「西疆寒冷,照理說你應該耐得寒冷的,怎麼這麼怕冷?」

  我小心應對,「恐是乍到溫暖的地方,夜裡比西疆暖得多,便踢了被子……」

  他不斷地問下去,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時而精神恍惚,時而臉露溫柔,仿是看到西疆茫茫雪地。我便認為此人是沒話找話,無聊透頂了,可是,他是甯王,以心思縝密著稱的甯王,兼之他對西疆極熟,一個極細微之處,都會引起他的懷疑,如此便會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問的,雖是極易回答的小事,卻也讓我膽戰心驚,恐露出什麼讓他抓住了把柄,一頓問話下來,便汗濕了背脊。

  他卻興致勃勃,談興大增,搞得我苦不堪言,反復思索回答可有出處,可經得起查證,可有破綻?這個時候,我倒有些盼望去喚御醫的人早些回報了。

  時間緩緩而過,那前去傳喚的婢女終於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進屋稟告,「王爺,江妃娘娘胸悶之症又發作了,府內御醫都趕了過去,恐不能給花美人看病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什麼,娘親又病發了?」

  我松了一口氣,見媚蕊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外,便向她略點了點頭。

  卻聽甯王道:「既然如此,本王得趕緊過去。」

  我見他回頭望著我,便道:「妾身沒事的,王爺快點兒去吧,別讓江妃娘娘等得急了。」

  他思索了一下,道:「你既然沒什麼大礙,不如和本王一起前去探望,空閒之餘,順便讓御醫給你看看?」

  我的言語之中到底出了什麼破綻,讓他緊逼不放?非要今日拆穿了我不可?我知道,如果我再推脫,可能會引起他心中的懷疑,唯有見機行事了。見媚蕊又在門廊外候著,我便道:「王爺,既然如此,可容妾身整整妝容,加件衣服?要不,王爺您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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