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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宋小舟哈哈大笑,一撩衣袍就坐了下來,冷冷道:「再教你一個道理,在自己立足未穩的時候,就不要囂張的四面樹敵。淳於烈那樣樹大根深的老妖精都能輕易被人家玩死,更何況是你這只羽翼未豐的小雛鳥?李九青能造出一條假龍瞞天過海十幾年不被人發現,那麼自然就造的出第二條。奉勸你一句,安分守已,才是保命之道,會咬人的狗,從來都是不叫的。」

  窗外有風吹過,樹葉碰觸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庭院裡越加清冷,他的心在刹那間冰冷了下來,眼角幽幽,冷笑一聲道:「這才是宋小舟嘛。」

  他轉身就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就留著你的命,你睜大眼睛好好看著,看著我是如何做這個皇帝的。」

  他的聲音清冷若斯,夾帶著風雷之氣傳進小舟的耳鼓裡,抬首之間,已然不見了他玄黑色的衣角。小舟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溫熱的水汽升起,使得她的面容都有幾分朦朧。

  第46章 劫獄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大雨,滂沱的雨沉沉的灑在天地間,雨珠連起來,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皇帝和少陵公主被大雨阻住,被蕭鐵安頓在上房,直到暮色四合,公主府的下人才不得不撐著巨大的雨傘將他們送出去上了馬車,頂風冒雨的離去了。

  轟然的雷滾過深重低沉的天際,仿若鞭子一般,一擊又一擊,夜色濃稠如汁,窗外好似盤踞著猙獰的獸,在黑夜裡虎視眈眈的望著光暈裡的人們。小舟泡在熱水池子裡,皓白的手臂被熱水激的泛起一絲絲的紅痕,隨意的搭在池子的兩側,她沒有掌燈,澡房內漆黑一片,滾燙的熱水不斷的冒著熱氣,將她的肌膚浸泡的通紅。她睜大眼睛,望著高高的屋頂,背心處一片溫暖,可是腦海裡卻是那麼的涼。好似冬日裡玩雪,在寒冬的季節將手浸在堅冰之中,針刺一樣的麻木。

  「嘩啦」一聲水響,有人走進了水池,小舟卻沒有抬頭,仍舊安靜的坐在那裡。

  水聲嘩嘩的響,女子的長髮利落的扼了一個髮髻,脖頸修長,下巴尖瘦,一雙杏眼閃爍著錠利的光,款款涉水而來,坐在她的身邊。

  「蕭鐵說你不對勁,要我來看看。」

  小嶽轉過頭,嘴角輕扯,笑道:「剛一進門就看到了你的馬,什麼時候到的?」

  「你剛走我就到了,路上還看了一場明君殺奸臣的好戲。」

  小舟一笑:「刺激嗎?」

  「沒什麼意思。」女子伸長手臂,懶散的靠在石座上,額邊的一縷頭髮垂下來,越發顯得風姿綽約:「一群人跪在那給另一群人砍,還沒看老虎打架過癮。」

  小舟用手撐住額頭,說道:「西陵這一趟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趕緊回家去,我可不耐煩做那些賬目,算計人的事,還是你比較在行。」

  小舟哈哈一笑:「良玉,我這是為你創造機會,我不多待幾天你哪能進天逐來,你若是再不來,阿鐵就讓那位公主大人給搶走了。」

  良玉狹長的眉輕輕挑起,探過頭來,雙眼在黑暗中精芒閃爍,看著她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笑起來像哭一樣難看?

  「你不對勁。」

  小舟眉梢一揚,淡笑道:「我有什麼不對勁的?」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良玉靠在石座上,閉著眼睛舒服的伸了個懶腰:「我騎著馬跑了三天,累的骨頭都散架了,我先睡一會,你要哭的話就走遠點,別吵到我。」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池裡,良玉舒服的翻了個身,修長的雙腿緩緩曲起,像是一隻慵懶的貓。

  和良玉相識,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回頭再去看那些日子,仍舊會覺得溫暖快意。從最初的劍拔弩張,互相瞧不順眼,到各自提防心懷鬼胎,再到後來一起經歷的種種變故,漸成了生死不棄的刎頸之交。

  或許,對她這樣的人來說,信任總是這樣一件稀罕的東西,不經歷生死的考驗時間的磨礪,就難以真正交付。可是為什麼這世上有些人,卻總是能那麼輕而易舉的相信一個人,甚至為別人付出一切?她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溫暖的水將她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熏人的熱浪。她的眼睛被蒸汽熏的濕濕的,好像是流了淚一樣。她仰著頭,水滴沿著眼角一行一行的流下,身休是滾燙的,一顆心卻好似被千層積雪覆蓋在深淵之下,冷冰冰的令人難受。她就那麼睜大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屋頂,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男子蒼白的衣角,坐在落英繽紛的梧桐木下,冷月淒淒,照在他的臉上,像是度了一層寒霜。

  傻瓜。

  她咬住嘴角,茫茫的水汽在臉頰上化成水珠,沿著蒼白的唇流下來,落進溫暖的水池裡,蕩漾開一絲一絲淺淺的漣漪。她在心裡喃喃的罵:傻瓜。

  水很快的涼了,良玉卻仍舊在睡,小舟很沒道義的自己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後回了房。

  房間裡燃著白檀香,還是從李錚府上餘回來的那一餅,很是安神,能讓人睡得安穩。她坐在椅子上,覺得頭有些疼,屋子裡有涼茶,喝一口,澀澀的苦味在舌尖打著轉。

  她很難真正接受一個人,就算是李錚,也不過是一個合作夥伴罷了。縱然他幫了她很多,為她收拾了很多爛攤子,但是那完全是基於互利互惠的前提之下。如果沒有她,李梁李珂此刻還在大牢裡,如果沒有她,驅胡令還在肆虐,瀚陽將會落入極為不堪的處境當中,如果沒有她,溥於烈的下臺不會得到民間的擁護,瀚陽想要打敗西陵則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這代價,很有可能會讓其他派系趁隙而起,漁翁得利。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李錚的保護,理所應當的依仗著李閥的勢力。

  這世間從來就沒有白吃的午餐,為了金錢為了權勢,哪一個不是笑裡藏刀口蜜腹劍?

  她和李錚的交情,和晏秋的曖昧,甚至皇帝今日的那一番言辭舉動,不過是為日後的合作或者利用留一個機會罷了。李錚的淡漠深沉,晏秋的放蕩不羈,皇帝的貌似衝動,貌似彆扭,貌似情深,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種手段。男女之間,無非就是那些東西,可以濃情蜜意可以若即若離可以一往情深,但是在危難真的到來,在生死懸於一線,在觸碰到底線利益的時候,誰也不見得會手下留情。

  他們都是天性薄涼的人,可以把逢場作戲這個詞表演的爐火純青,也可以把翻臉無情這個詞玩的得心應手。

  朝堂、權勢、金錢、地位,都是一種能令人瘋狂的鴉片。他們未必真的就需要那麼多,但是卻都癡迷於這個得到的過程。

  那日在崖底,她斷定李錚不會殺她,晏秋不會殺她,複諸嬰更不會殺她,所以她權衙利弊,還是選擇回頭去救方子晏。同理,那些人就算不會殺她,也不會因為她,而放棄了自己原有的計劃。因為對方是蒙著面,所以即便她出手與對方為敵,事後也因為不知情而有周旋的餘地,反而因為這個舉動,她會讓正牌的一國儲君欠下她一個天大的人情。而一旦事情發展到生死關頭,她確定自己也會有足夠的能力溜之大吉。她反復的思量,將方方面面都考慮了進去,怎麼都覺得無論怎樣計算,這都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然而,她唯一沒有算准的是,會有人真的因為她而放棄了多年的謀劃,會有人真的因為她而放棄了自已唯一求生的機會。

  誰是有感情的?誰都沒有。

  這是一場沒有心的人之間的角鬥,唯一落敗的,就是率先用了真心的那個人。

  夜涼如水,蟲子在草叢間的鳴叫遠一聲近一聲的傳來,北窗洞開,月上中天,滿庭清風傍著湖水輕拍湖堤,一陣涼風吹來,吹的桌上的紅燭微微搖晃。房間裡這樣靜,只有手腕上的銀鏈子發出細碎的聲響。

  那是一條項鍊,卻被她纏在腕上,冰冷的墜子貼在脈搏上,涼的徹骨。

  桌子上有酒,醇厚的香氣縈繞在四周,她握住酒壺,指尖微微用力,泛著青白的顏色。她輕輕一笑,笑容冰冷,卻又帶了一絲悲涼的嘲諷。

  「你知不知道,我並沒有將你當成真正的朋友。」

  炙熱的液體自喉嚨間滾下去,她看著床榻上的那只鐵灰色的陶罐,眼睛有些發紅,可是仍舊固執的抿緊嘴角,像是一個耍脾氣的孩子。

  「最討厭你這樣的人。」

  她重複著說:「最討厭你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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