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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方子晏穿著一身石青色寶藍長袍,銀灰色的袖。繡著細密的蛟龍出海團紋,靜靜地坐在亭子裡,八角亭外種植著一大片梅村,姹紫嫣紅,一片芬芳。只是這片香甜的花海和他的情緒有些格格不入,他皺著眉,帶著幾分厭惡,幾分嘲弄,還有幾分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扭頭向那人看去,沉聲說道:「就那麼怕夏騾?怕到連典會都不敢去?」

  穿著銀白色羽緞斗篷的年輕人坐在他的對面,目光淡淡的看著園中的梅樹,幾隻鳥兒從遠處飛過來,落在技頭上,他的目光也被吸了了去,就那麼靜靜的看著,好像完全沒聽到耳邊的聲音。

  「記住你自已的身份,別總是給祖宗丟臉。」

  年輕人突然轉過頭來,秀氣的眉梢輕輕揚起,緩緩說道:「你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他的聲音非常好聽,並不低沉,也不尖銳,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都是極其舒緩的,聽在耳朵裡,就像是三月破土而出的嫩草,柔和的像是水波。

  方子晏淩厲的轉頭,眉眼間的厲色如冰雪一般的襲來,他微微揚起下巴,沉聲說道:「你不愛聽?」

  「不敢。」

  年輕人答了一聲,然後又仰起頭來,很平靜的問道:「可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只是一句話,就讓方子晏愣住了,突然間,他似乎也覺得自己今日這氣生的有些莫名其妙。是呀,他又能做什麼,一切,無外乎上面那幾位的安排操控。他無非就是一顆棋子,而現在的自己,又離棋子這個身份有多遠呢?

  「唰」的一聲,一旁默立的年輕侍衛突然拔出腰刀,身形利落的如同迅捷的狼,一個起落間,就已經躍入林間。幾聲金戈之聲頓時響起,方子晏眉心一蹙,又是幾名侍衛矯健的撲了進去,然後就聽到有人大叫道:「我是路過的!你們還講不講道理?!」

  方子晏就這樣再次見到了宋小舟,只見她拿著一根破木棍,身形卻靈敏如狐,急匆匆的沖出來,身後追著幾把明晃晃的刀。她卻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徑直對著那個廢物叫道:「是我呀!我不是壞人!」

  夏諸嬰看到她微微一愣,好看的眼睛詫異的睜大,然後連忙說道:「不要打了,她是我……

  然而話還沒說完,他就止了聲。要說什麼呢?是我的什麼?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東西是他的呢?

  「我是你們主子的朋友!」

  她卻立即在一旁接。仰著頭很莊重的宣告。侍衛們腳步微挫,雖然不會聽從夏諸嬰的吩咐,可是見他發了話,還是停了下來,一個個轉過頭去,等待方子晏的指示。

  夏諸嬰聞聲錯愕,可是下一秒,他就輕輕笑起來,小舟回過頭去,對他綻放一個大大的笑臉,他就點頭說道:「嗯,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方子晏的目光更加陰沉了,他冷笑的掃了兩人一眼,然後說道:「我怎麼不知道,湘然城的宋老闆什麼時候和殿下你成了朋友?」

  夏諸嬰還沒說話,宋小舟卻騰的一下跳到了他的面前,冷聲喝道:「方子晏!你好大的膽子,對著當今儲君也敢這樣說話,不要命了嗎?」

  說罷,小舟立馬一個回身,熟門熟路的單膝點地,下跪請安道:「草民宋小舟給殿下請安,剛剛眼拙了,沒認出殿下來,還請恕罪。」

  夏諸嬰的斗篷裡,穿著月白色的團龍密紋衣衫,宋小開也經營布帛,自然知道這是上用的貢品,除了皇帝和皇子,一般人用是要殺頭的。剛才翻牆實在太匆忙,一時間竟然沒看清楚,她悄悄的以眼尾打量著他,心下狐疑道:他和小時候不太像了,連氣質都大改,也難怪她認不出來。

  「不知者不怪,你起來吧。」

  夏諸嬰輕輕彎起嘴角,笑容很淡很薄,但是卻很溫和。他甚至還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手指修長白皙,像是冷夜中雪白的月光,輕輕的扶在小舟的胳膊上,還善意的用了一點力。似乎在說,沒關係,別害怕。

  有外人在,方子晏也不好說什麼,只是皺著眉沉聲說道:「宋小舟?我們又見面了。」

  面對這樣溫和的美麗的如神仙般的人物,卻還要聽著那個討厭的噁心的煞風景的聲音,小舟真是鬱悶的嘔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怎麼走到哪裡,都能遇到這個混蛋?

  「是啊方少爺,這麼多年沒見,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話音剛落,周圍的人集休倒抽了一口涼氣。再像宋小舟看去時,那眼神已經從驚愕變成了同情,那表情很明顯的在說:完蛋了小子,你死定了。

  第25章攻心為上

  寒湖之上絲竹悠揚,近百名姿容俏麗的舞姬,身著輕薄白紗,飄然若飛,翩翩如蝶,赤著腳踩在鋪著綠緞的冰面上,極盡婀娜的招搖著她們如楊柳般的身姿,一雙雙白玉如雪的手腕,蜿蜒如同藤蔓,在柔媚的靡音之中,變換出各種曼妙的姿態。容顏嫵媚,眼眸如波,眉心點著朱砂,腳踝上系著鈴鐺,如蝶飄舞,似幻似夢匕

  一陣寒風揚起,吹起舞姬們身上的薄紗,冰面上的綠緞也上下按動,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群在淩波間舞動的仙子,令人神為之奪。

  然而縱然是舞姬們久經陣仗,勇猛絕倫悍不怕冷,但是亭下坐著的權貴們卻沒有這麼好的體魄。錦紗低垂,簾幕飛揚,湖心的觀心亭裡,眾位前來赴宴的商賈們面白唇青,顯然是不堪此處的刺骨寒風。

  他們本是前來拜會公子的,這是每個季度一次的例行公事,這一次之所以會來的這麼整齊,也和昨晚的一番私會有關。不管是壯聲勢,還是存了什麼別的心思,總歸是有不敬之處。可是為了這次私會,眾人已經暗中動用了財力人力物力無數,籌謀兩月有餘,自認為一切都做的悄無聲息,極為隱秘。可是看眼前這番境遇,還是功虧一簣了。

  「砰」的一聲,一名六十多歲的老者仰面倒在地上,玉杯傾倒,然而裡面的酒水卻並未灑出,而是早已凝結成冰團,牢牢的凝固在了白玉杯中。杯壁裂紋如同大旱時節龜裂的土地,一絲一縷,密密麻麻的交織在一處。

  眾人原本是在暖廳聚著,等著公子回話,不想卻被下人告知要去赴宴。大家在暖廳當中,自然是脫下了禦寒的衣物,可是誰也沒想到赴宴的地點竟是戶外,一路跟隨而來,從清晨一直坐到黃昏,就算是不凍暈的也去了半條命。此刻還能強撐著的全是青壯的年輕人,那些年邁的,身體弱的,已經例下了七八個了。

  只可惜,即便是倒下來,也沒有人會上前去看上一眼。李錚攏著一身潔白的狐裘,端坐在主位上,眼眸沉靜如古井,看不到半絲波紋,即便是那邊接二連三的有人被凍昏過去,他也不曾抬一下眉梢。矮桌上的酒是溫的,暖爐在下面煮著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只是他卻不曾喝上半。」他是個極自律的人,平日甚少喝酒,便是偶爾應酬,也只是淺嘗軌止,而今天,他顯然沒有什麼喝酒的心情。

  一爐白檀在他面前靜靜的燃著,香氣被風吹散,更顯清雅,盤旋而去,化為雲煙。

  李錚不動,他的下屬們自然也不會動,於是就任由那些昏厥過去的巨賈闊商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無人理會。

  「公子,我等知錯了!!

  終於,有人站起身來,手腳僵直的走到了李錚的面前,然後直插挺的就跪了下去。原本商議好誓死不吐露的東西,就這樣無奈的從嘴邊流出。

  還堅持什麼?自然也不必解說什麼了。他們早就該認漬楚,眼前這個人,不是他們所能蒙蔽的。哪怕,他們想要隱瞞的,只是那麼小那麼小的一丁點,甚至,只是一點點還沒付諸於行動的私心。

  砰砰聲不絕於耳,有人帶了頭,下面的動作就好做多了。接二連三的,所有人都掙扎著挪動著凍僵了的手腳走出坐席,跪在李錚的面前,瑟瑟垂首。

  湖面上的舞姬已經退下了,她們並沒有犯錯,自然不用陪著這群人在此單衣受凍。雖然身穿薄紗起舞,但是僅僅一炷香的時間,是不足以致命的。樂師們暫停一分,空氣中有著一瞬間的凝固,下一刻,悠揚的絲竹再次響起。所奏的,卻是略帶殺罰的金風曲。幾名舞姬身穿白色深袍,大袖翩翩,人手一隻長劍,身姿如蛟龍舞動,就在場中淩厲的跳起劍舞來。

  所有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卻仍舊不足以讓他動容,幾株寒梅在夕陽的映照下如火如荼,肆意的招展在他的身後,像是一層徇麗的丹霞。

  他的目光那麼淡的掃過全場,只是輕飄飄的一轉,便比若是刺骨的冷水,洗滌了所有人腦海中的那一絲僥倖。

  法不責眾?人多力量大?

  眾人的心裡頓時升起一絲無以倫比的荒謬和灰心,這種灰心甚至在一時間上升到了絕望的地步,擊潰了他們所有的自作聰明和自以為是。比起這整日的寒風,眾人似乎到了此時,才感覺到了真正的寒冷。

  「公子,我等錯了,請公子貴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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