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墨雲曄的神情總算是帶了顫抖,為了甘苗一句漫無邊際的話,那個人……是用怎樣的目光在他身後看他?

  錦兒,第一次,他在心裡默默念出了這個名字,惶恐如同他早就意料的那樣席捲而來,這個名字他六年來都不許人提,不提、不想,只留了一處禁地,不僅僅是王府,還包括心裡,到如今,她就在那兒,他卻仍舊不敢出口喊,甚至依舊不敢想,她會用怎樣的目光看他?甘苗把最尖銳的問題血淋淋地切碎了砸到他心頭,答案他不想知道!所以,他沒有回頭,只是朝著甘苗抬眼一笑,「多謝甘先生成全。」

  不回頭看看嗎?腦海裡有個聲音一直盤桓不去,墨雲曄閉上了眼,再睜眼時已經是春風和煦。

  「走吧。」他輕道。

  許久都不見青畫跟隨,他心慌回頭,才發現那人已經皺眉倒在地上,臉色蒼白,他稍稍踟躕,緩緩到她身邊俯下身,把那個過份纖瘦的綠衣抱了起來。

  她實在是太輕,可是他抱著卻步履維艱,只因為他已經分不清觸碰到她是什麼感覺,他分不清那感覺到底是喜還是疼,是怒她隱瞞至今,還是侮當初年少輕狂,到最後,只剩下酸澀。

  「哥哥,你別哭哦。」香兒拽拽他的衣角,仰著淚汪汪的眼。

  「沒有。」墨雲曄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他哪裡有眼淚?抱她在懷裡,他根本……就沒有力氣去宣洩情緒。

  「哥哥,我們快回船上!」

  「嗯。」

  第八章

  朱墨夏日炎炎,一年之中最熱的時節終於來到了。

  青畫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之後,昏昏沉沉中縈繞在腦海的是一片混亂的喧嘩聲,宛若回到了驗兵典上,八千將士刀尖霍霍,廝殺聲、刀劍聲不絕於耳,那樣熱的天、那樣猛烈的太陽,兵刀上的寒光刺痛人眼,盔甲上的反光像是會灼燒,燙傷眼睛,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反反覆覆,直到渾身的酸疼已經到達極限,她才猛然驚醒。

  一片輕紗垂幔,青畫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只知道身不是柔軟的被褥,身上是紗帳,這是一個精緻的房間,從床到桌椅畫屏,無不是精妙絕倫,房間裡彌漫著一陣淡淡的薰香,透著一絲絲熟悉的味道,這份熟悉讓她心裡漸漸起了不安,毛骨悚然。

  房間裡空無一人,青畫咬咬牙掀開了被子才發現,身上摸爬滾打髒兮兮的衣服已經被換成了一件雪白的綢衫,腳上的青色印記還在,像一隻怪物一樣張牙舞爪地盤踞在腳踝上,不痛不癢,碰了也沒有觸覺。

  這是哪兒?她仔仔細細搜索著腦海裡僅存的記憶,可是無論怎麼去想,回憶都停滯在山上和甘苗對峙的時候,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完全不記得了……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這個地方,是被誰帶來的?為什麼……

  房門「吱嘎」一聲被人打開了,進來的是個熟人,尹歡,他看到青畫坐在床邊似乎頗為驚訝,愣了好一會兒才笑了,「錦兒,你醒了。」

  「這是哪裡?」青畫揉揉酸痛的胳膊問。

  尹歡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良久才輕道:「錦兒,你……不記得這是雲曄的房間了嗎?這是……你和雲曄的主臥。」

  攝政王府!青畫的心一下子跌落,砸在地上,她幾乎是立刻掙扎著下了床,披上掛在床邊的外衣往外走,她一定是睡了很久,明明前一刻還在嶺南,再睜眼的時候居然是在攝政王府了,時隔這麼久,不知道柳葉他們有沒有事……

  「錦兒!」尹歡慌了神,「你現在不能走,你中毒了!」

  「我知道。」青畫捶了一記有些麻木的腿腳,幾步上前打開了房門,甘苗下的毒她當然知道,雖然她不能辨識,但也知道那是種詭異的毒,只是甘苗的毒再詭異,她也不想在攝政王府停留半刻,這地方她只待了那麼短的日子,卻填上了一條命,還不夠嗎?

  「錦兒,雲曄在和御醫商量治病法子,你先稍安勿躁好不好?」

  「不必。」青畫淡道。

  「錦兒,我知道你想報復的是什麼。」尹歡攔在她面前,盯著她的眼道:「如果你介意的是寧府滅門,我身為史宮,可以用性命擔保告訴你,寧府滅門雖然雲曄他揭發是起因,但滅門之事他並沒有參與!朝政之事原本就難辨善惡,假如雲曄當年軟上一分,那死的就一定會是他。」

  青畫停下了腳步,忍不住渾身的戰慄,如果神識有軀體,那尹歡此舉無疑是把最大的傷口血淋淋地扯了開來,如果神識看得見,那她此刻一定是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錦兒,你還記得從我那兒偷定的史冊嗎?寧府被滅門是因為私藏龍袍,意圖謀反!你……走之前,寧相不過是入獄而已,我回到朱墨那年正好是六年前,編纂史冊的前任史官毀了這段史實,我這些年都在修復它,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雲曄他的確是愛權,也的確為了攝政王之位與寧相敵對甚至娶你,但是你家滿門抄斬當真和他……關係不大。」

  「錦兒,官場上,沒有人是乾乾淨淨的,成王敗寇,這個,你這些年是在皇宮裡過的,應該比我瞭解;我猜想,寧相當年和先帝可能有過什麼秘密約定,然後……寧相輸了,所以龍袍被翻出來了……」

  「錦兒,我不是想你原諒雲曄,只是……希望你別被家痛遮了眼,我希望你能留在王府,雲曄可以網羅天下的神醫替你保命,錦兒,我只是希望你活下去。」

  尹歡長長的一番話說得氣喘吁吁,他本來身體就不好,情緒激烈之下臉色已經白了,靠在門上神色虛弱,他的眼裡有淚,晶瑩剔透,這樣的尹歡讓青畫想起當年的病弱公子宋尹,他每每被她欺負得急了都是這樣一副淚汪汪的神情。

  還好,她比他先哭了。

  「那又如何?」青畫仰頭不讓眼淚繼續沒出息地往下淌,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混亂過後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尹歡激動的情緒相反,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她甚至扯了袖子替那個長不大的孩子擦了擦眼淚,輕聲告訴他:「那又如何?」

  私藏皇袍的時候她早就知道了,即使不是墨雲曄陷害,那又如何呢?他是第一個把陰謀用到寧府上的人,這就夠了,往昔的愛沒了,恨消散不了,墨雲曄要的不僅是她一條命,還有一個孩子,為人母,即便那是個沒有到世上的小生靈,也足夠讓她恨上他一輩子。

  「錦兒……」尹歡瞪大了眼,似乎是不理解。

  青畫冷笑,「哪怕我寧府滿門不是他做的,那寧錦的性命呢?」說到底墨雲曄不過給了她一場欺騙和一個攝政王妃的頭銜,她就端著心兒把身家性命填上?

  「總而言之,我不讓你走了去等死!」尹歡放棄了解釋,咬牙切齒,「你厭惡雲曄就厭惡,忍著!」

  他這副模樣哪裡還有朝野上下傳聞中的尹歡的模樣?青畫卻笑不出來,她只是苦澀地勾了勾嘴角,澀聲問他:「尹歡,我記得我們當年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笑話你不像男人,還推了你一跤,你記不記得?」

  「嗯。」

  「我記得宋伯母當時揪著我的耳朵罵野丫頭,就連我爹爹出現她也毫不畏懼,一個小小史官夫人對著當朝丞相吼『管好你家千金』,好一副護犢模樣。」

  尹歡踟躕,半晌才答:「天下慈母皆如是。」

  青畫狠狠擦了擦眼淚,笑得哭了,「那如果你死了呢?你娘會不會不記仇?」

  「你……」尹歡的臉色霎時變了,「難道你當年……」

  「只這一條,我寧錦如果不記仇,枉為做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