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九〇


  青畫作了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了十多年前,那個穿著粉色紗裙的時候,小小的粉團子趴在窗櫺上,瞅著陰暗的屋子裡那個黑漆漆的盒子,揪著自家爹爹的鬍子奶聲奶氣問,爹爹呀,那個裡面裝的是唱戲的皇帝穿的衣服嗎?皇帝為啥要送到咱家來?要讓爹爹做皇帝嗎?

  那時候,甯相白了臉,拉過粉團子的手狠狠拍了幾記才警告,錦兒,不許亂講!

  粉團子委屈得想哭,淚汪汪瞅著自家爹爹,末了,換來爹爹歎息一樣的一句,伴君如伴虎,就是提命、忠也是提命啊……錦兒,所以爹爹從不讓你入宮與皇子為伍。

  粉團於怯怯噘嘴,那、這個皇帝衣服錦兒不能拿來玩羅?

  寧相把她摟在懷裡輕聲歎氣,錦兒,那個黑盒子見光的那一天,就是爹爹命喪的時候,爹爹希望……那時候你已經成家,不在寧府……

  這些事,早就沉浸在了青畫記憶的最深處,卻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候,原原本本地返還了:青畫被記憶驚醒過來的時候,腦海裡還是回蕩著「思慕曲」,就像是魔音環繞一般,揮之不去,首先入眼簾的是輕紗垂幔,熟悉的景致她花了好些時候才辨認出來,這是閒庭宮裡她自己的房間。

  青畫知道自己的傷勢其實並不重,那些刺客都是專業的死亡,這點兒分寸還是拿捏得准的,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手腕,立馬被渾身的疼痛折騰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不僅僅是肩上的劍傷,還有一場彈精竭慮的「奪天舞」帶來的酸痛。

  「郡主醒了!郡主醒了!」守在床邊的小宮女發現了她的動作,驚喜地朝房外跑了開去,不一會兒,幾個熟悉的身影就進了房裡,墨軒、想容、書閑一字兒在床邊排開了,墨軒欲言又止,想容紅腫著一雙漂亮的眼,書閑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傷心或者哀怨,只是噙著一抹安撫的笑,目光裡帶著一絲說不清的光澤,三個人裡,居然是書閑最為鎮定沉穩。

  墨軒似乎是在斟酌用詞,半晌才道?這是……你的計劃?」

  青畫躺在床上看了一眼包紮完好的肩膀,輕輕點點頭。

  「接下來呢?」

  接下來?青畫幾乎想笑了,這個皇帝沒有半點兒皇帝的城府,但是他的父皇卻能把皇袍送到自己親信的丞相家裡,如此的城府,也在墨雲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她凝神閉眼,再睜眼時已經沒了嘲諷,她輕道:「追究有人在驗兵典上企圖弑君的責任,給青雲郡主遇刺最大力度的交代,嚴辦新任武職的官員責任,該免的免、該斬的斬,如果墨雲曄阻攔,就讓青持太子施壓。」

  「驗兵典上染血,找些會唱詞譜曲的,宣揚朝中妖孽橫行,國將不國,到民間去唱……還有,徹查當年寧府滿門抄斬的事,審墨雲曄的側妃,查她的底細……」

  長長的一段話,青畫分了幾次才說完,墨軒與想容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兩兩相望,沒有應答,良久,墨軒才道:「你什麼時候開始為今天的事情作準備的?」

  「不久前。」

  「多久?」

  「不知道。」青畫閉上了眼,「我不記得了。」

  「陛下,畫兒還需要好好休息,陛下您也得快些去解決接下來的事情……」書閑柔婉的聲音如同久旱甘霖一般地響起,帶著說不出的安撫,她看了青畫一眼,微微一笑道:「就讓畫兒先休息幾日吧。」

  顯然,書閑的安撫起了作用,墨軒緊皺的眉頭鬆懈了下來,他頷首微笑,「郡主好生休息,朕與想容會處理好這些事。」

  「等等!」墨軒出門的瞬間,青畫想起了一些事,支撐著坐起了身,對著回頭的墨軒又加上一條叮囑,「對外……一律稱我傷重垂危,真實傷情……只告訴青持一人就夠了。」

  「好。」

  對外宣稱傷重垂危,是為了計劃更好的手段,對青持不隱瞞,是因為她已經隱瞞了他太多的事,這次的機會其實是她先斬後奏,否則以青持的脾氣,又怎麼會允許她拿自己的身體去換一場賭局勝利?要是他誤聽謠言認為她性命垂危,她不敢想像他會成什麼樣子……

  驗兵典在一片混亂中結束,然而整個計劃卻只是打開了匣子,剩下的事才是最關鍵的,青畫惱怒自己的傷勢讓她只能躺在床上,哪怕身體允許她可以支撐著去聽墨軒審問墨雲曄的黨羽,情理卻不允許;她現在是「傷重垂危」,只能待在閒庭宮裡,所有的事情進行到最緊張的時刻,她卻只能遠遠觀望。

  轉眼間,十二個時辰過去,青畫盯著烏木雕刻的床上精巧的紋路,發了一天的呆,沒有人探望,甚至沒有多餘的宮女進出,閒庭宮裡靜得像是無人之境,她知道,墨軒定然是下了不許探望的命令,這是為了配合她「傷重」的說法,宮裡的消息向來是如同春後的野草一般蔓延的,十二個時辰,足夠消息傳遍整個都城。

  青畫想過青持會闔進來探望她,想過書閑回來陪她說話,然而,他們沒有一個人進房間,第一個進來的人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甚至不是墨軒、杜蕊,而是……墨雲曄。

  她出神了一整天已經昏昏欲睡,眼睛只留了一條細細的縫隙,勾勒著床上的輕紗褶皺,一隻纖白的手掀開了垂幔,隨之而來的是一雙通透的眼,三千如墨髮絲,墨雲曄。

  他的眼眸漆黑,如同最深邃的寒潭,他……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與往常不同,他的眼裡有狂騖的光芒,像是審視獵物一般,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不開口、不通傳,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如同鬼魅一般地站在床邊靜靜看著她。

  青畫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他,外面的守備呢?通報的宮女呢?他的眼睛好了?她的心裡亂成了一團,眼睛卻保持方才一條細細的縫隙沒有睜開,在墨雲曄的目光中,她緩緩地、很小心地閉上了眼,儘量讓他把這一次當作是睡夢中的小動作,傷口在這時候痛起來,讓她皺了眉頭,臉上也有了些潮濕。

  青畫不知道墨雲曄是怎麼進到房裡的,他到底會在床邊站多久,他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但至少她可以裝作是在睡夢中,把蒼白的臉色和額頭的細汗偽裝成是被惡夢所擾,墨雲曄站在床邊,她就只能等,等他離開,或者是……做點什麼。

  毒,她不怕;如果是刀……

  然而,墨雲曄什麼也沒有做,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床頭,輕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呼吸聲一直不遠不近地響著,青畫不知道自己的偽裝能堅持多久,只能暗暗地祈禱他快些有動作。

  墨雲曄靜靜地站在床前,沉默不語。

  青畫的臉色蒼白,嘴唇裂了好幾處,瘦弱的身子深深地陷進被褥裡,額頭上晶閃的是細不可見的汗珠,這副樣子,不像是裝病,這認知讓墨雲曄微微亂了陣腳,他聽得見她的呼吸,看得到她胸口每一次起伏,卻獨獨聽不見自己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