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五七


  這一趟寧府出行,終究是無功而返,廢棄成這樣的院子,哪怕當年曾經有過些什麼,怕是早就被人砸過了一遞,否則後院也不至於成了個蘆葦灘……時隔六年,朝中的大臣已經換了一輪,留下來的人似乎就只剩下柳葉了,或者,也可以去查查宮中史官記載的史錄。

  天色已經近晚,宮門口點起了宮燈,宮門口站著個人,紫衣如雲,快要融入夜色之中。

  墨雲曄!青畫幾乎是在一瞬間把方才所有的脆弱都收了起來,渾身緊繃牽著馬路過他身邊。

  見她擺明不想搭理自己,墨雲曄埋頭低笑,輕聲道:「哭了?」

  青畫咬牙握緊了拳頭,回過頭勉強扯出一抹惡劣的笑道:「天黑了,王爺眼睛不好使。」

  墨雲曄用摺扇指了指她的眼,微笑道:「都紅腫了。」

  「王爺這是特地要等我回宮?」青畫被激起了一絲怒火,眼裡不知不覺帶了幾分痞氣,「王爺莫不是怕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親自來送禮和解了?」

  ***

  墨雲曄看著已然露出本性的青畫不語,只是「啪」的一聲打開了手裡的摺扇,笑靨如春,她這副模樣,少了幾分陰沉,反倒露出幾分天真惡劣來,漸漸黑沉的天,她的綠衣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只剩下一雙眼襯著宮牆上的宮燈,閃著些許星亮的光芒,明明有些紅腫的眼睛、明明是滿滿的敵意,此刻看起來卻……很是鮮活,就像春天嫩葉上帶的露珠兒,一碰就會滑落,都是最容易消耗殆盡的東西:然而也就是這個人,表裡何其不一,讓他結結實實吃了好幾次暗虧,逼他不得不正眼相看,就像一隻貓兒碰到個機靈的老鼠,它總是想知道它跑得有多快,它的巢穴在哪兒?癡兒、忠臣女、郡主、未來的太子妃、帝師司空的愛徒,他想知道,她究竟有多少個不為人知的面目。

  至於為什麼,他不想去深究,也不需要去深究,貓兒什麼時候會吞下獵物自然是饑餓或者需要的時候,他輕笑:「郡主這真實的性子倒有幾分像雲曄一位故人。」

  「故人?」青畫回了個笑,「已故之人嗎?」她沒想過他會用上「真實」兩個字,青畫的真實性子是什麼樣呢?她捫心自問,卻只覺得嘲諷,「已故之人」,這個稱呼來形容青畫和寧錦,倒真的是貼切無比。

  墨雲曄的臉上收斂了笑意,眉宇間的神色幾乎淡得看不見,他沉默了片刻才輕道:「郡主說笑了。」墨雲曄用不輕不重的四個字一筆帶過了方才的沉默沉悶,只是短短一瞬間,他臉上又是如沐春風一般的神色,不見半分焦躁。

  青畫不以為然,回了個揶揄的笑,不再和他一般計較,牽著馬進了宮門,時候已晚,宮門在她身後徐徐關上,她有意無意地回了個頭,最後見著的是墨雲曄絳紫的長衫被黑夜染得看不清顏色,明明夜色黯淡得連面目都看不清,卻不知為何,還是能讓人感覺到他的眼隔著短短十數丈的距離,和煦如暖風,只是襯著夜色,暖風也吹不散寒冷,他的身上不知何時已經帶了一圈寒意。

  「高處不勝寒」,青畫突然想起這麼一句,站在宮門裡面對著他露出了最後一絲嘲諷的笑,墨雲曄,你費盡心機得來的江山大權真的給你換到什麼東西了嗎?形單影隻、怨聲載道,時時刻刻影衛不離身的日子,換來的不過是大權在握而已,這權利吃不下、穿不得、暖不了,值不值得,恐怕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閒庭宮裡的燈早就亮了,采采帶著幾個宮女等候在門口,一見到青畫的身影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直歎:「郡主你可總算回來了。」

  難得見到沉穩的采兒焦躁的神色,青畫疑惑問:「怎麼?」

  「陛下在裡頭等你。」

  「等我?」

  采采笑了笑,「是啊,郡主好福氣,讓陛下都記掛著。」

  青畫愣了些許,剛剛放寬的心又提了上來,說到底她和墨軒也不過是相互依靠,有共同敵人的合作關係而已,前幾日想容落水他大發雷霆遷怒書閑,甚至擺出要拿書閑問罪的臉孔,他和她本來就沒有什,麼情意作基礎,接二連三的懷疑和試探,早就讓這個合作關係岌岌可危,青畫早就沒了再依靠他的念頭,這恐怕也是他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她怎麼都沒想到,他會親自找上門來,是禍還是福,還言之過早。

  青畫一路沉默跟著采采進了閒庭宮前廳就見著了墨軒,她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嘲諷十足。

  墨軒已經脫下了黃袍,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比平常少了幾分帝王之氣,他正端著一杯茶,在廳上和書閑閒聊著些什麼,見著青畫進門,他莞爾一笑道:「郡主,你可讓朕好等。」

  青畫揚起惡劣的笑,大大咧咧在廳堂上坐了下來,溫聲開口:「昭儀才醒,陛下不去陪著反倒來找書閑,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是書閑善妒呢!」

  墨軒一愣,臉上多了幾分尷尬,他咳嗽了好幾聲才道:「朕是來找郡主的。」

  青畫埋頭直笑,「所以現在是我不本份?」

  「你……」墨軒的臉終於掛不住微笑了。

  「畫兒……」書閑急了,她小聲喝斥:「你怎麼了?」

  廳堂之上,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隱隱約約帶了點箭在弦上的意味,青畫在心裡冷笑,低下頭不去看墨軒臉上越來越明顯的帝王威儀,帝王又如何呢?她不曾嫌棄他只是個在後宮掌權的傀儡皇帝,他倒好,為了他的太傅妃子,居然想動起書閑來,這筆帳,她還沒有和他清算過。

  廳上死寂一片,往來的丫鬟的腳步已經微微發顫,匆匆把手裡的幾個餐盤放到桌上就慌慌張張離開了,書閑的手隔著桌幔扯了扯青畫的袖子,青畫依舊不抬頭,她正細細數著裙擺上繡著的蝶紋,靜靜等待著墨軒的反應。

  又過半晌,寂靜的廳堂上才響起墨軒的歎氣聲,他道:「郡主,我知道你在氣我,可是當時想容出了事,我也是一時情急……再者,賢妃地位特殊,也不是平常人敢動的,我關心則亂,是我操之過急了。」

  青畫冷笑,「你有你的後宮、你的愛妃,我看什麼江山的確不算什麼。」

  「畫兒!」出言喝止的是書閑,她已經顧不得什麼禮儀風範了,青畫剛才的話有多嚴重,從小身在皇家她當然清楚,哪怕墨軒只是個後宮皇帝,可他仍然是堂堂天子,他是被人三跪九叩那麼多年的當今皇帝!哪怕是手握大權如墨雲曄,礙於禮儀倫常,見了他仍然得規規矩矩稱聲「陛下」,他怎麼可能忍得了青畫這已經算是羞辱的嘲諷……她心驚膽戰地站起了身,心慌意亂地一把青畫拉了起來,直接朝墨軒跪了下去,咬牙道:「陛下恕罪……畫兒她年幼無知,請陛下恕罪!」

  青畫不動聲色,只是抬起頭靜靜看著墨軒,他有著一雙桃花眼,雖然這會兒已經是殺氣騰騰,可他的眼裡還是有些許理智的,她在等,等他最後的判定,假如他肯承認她方才的直言,那麼她就再信他一次,假如他有絲毫的追究的意思,那麼即便是魚死網破,她也會保書閑周全。

  墨軒死死盯著青畫,幾次抬手,卻都又緩緩放下,他的眼裡有淡淡的微光,雖然細微,卻是天生的威儀,昭顯著帝王生殺予奪的天性。

  青畫不肯跪,只是盡力擠出個笑,沉聲道:「陛下,我知道你背腹受敵,步履維艱,我知道昭儀曾經是你唯一的支持和依靠,我也知道你重重考驗,怕的是我是墨雲曄派來的一枚棋子,因為宮闈之中你能信的人本來就稀少得很,雖然墨雲曄黨羽眾多,但我可以用性命向你保證,我和書閑不會是他的黨羽或者被他收買,現在不會、未來也絕對不會,你不信我們,那你就永遠只剩下昭儀,你永遠走不出你的後宮!」一番話畢,青畫已經微微有些氣喘,她悄悄抓著衣襟往身後的廊柱上靠了靠,抬眼給臉色蒼白的,書閑丟去個安撫的眼神。

  墨軒不知何時閉上了眼,臉上的神情幾乎是木然,半晌,他輕輕笑出聲來,眉心眼角盡是滄桑,「走不出後宮嗎?」

  青畫低眉,「是。」

  書閑這次沒有再開口,她只是靜靜地看了青畫一會兒,輕輕站起了身走到了她身旁,事已至此,她再求原諒也沒有意思了。

  而後,是良久的沉默,青畫不知道這沉默延續了多久,只是看到桌上宮女們方才擺放的熱氣騰騰的糕點,已經看不出半點兒溫度,窗外不知何時已經升起的月亮,掛在樹梢冷冷看著地上的一切。

  墨軒有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宮裡南面有個地方,叫聞事閣,那兒放著我朱墨王朝建國以來所有的宮廷宗卷記載,從宮闈暖帳記錄到每年任命和罷免的新官,所有的事都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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