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錦凰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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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來得突然,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墨軒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柳葉馬上會意,起身告了辭就匆匆離開花容宮,候命的侍衛、婢女、太監也去了一大半,只剩下青畫、書閑仍然在房內。 墨軒似乎有愧,猶豫著看了書閑一眼,目光閃了閃,他沉道:「賢妃等不可盲空閒?朕正巧派人備了小宴……」 書閑拘束地笑了笑,輕聲道:「陛下與昭儀姐姐劫後重聚,理應有許多悄悄話要講,臣妾就不打擾了,臣妾一會兒和畫兒用膳就可以了,臣妾先告辭。」 書閑沒有給墨軒挽留的機會,就匆匆忙忙拉著青畫出了花容宮,連定了好一段路,她才如釋重負一般緩下了腳步。 青畫有些莫名,她想了想還是問了:「為什麼把那個送想容?」 書閑拉著青畫的手睜著眼,眼淚卻流下來了,她扯出一抹笑輕聲道:「有什麼意義呢?」那玉避的是邪,不是人心,送玉的人都不信她,她留著那東西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塊玉罷了。 「有什麼意義」?青畫細細體味著這幾個字,看著書閑眼裡太過明顯的痛楚,心裡有個地方被紮了一下,她摸向了腰間,那兒的內袋裡放著的是紫玉鈴鐺「思歸」,自從那日青雲掃墓後她就一直帶在身上,她告訴自己,帶著這個是為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墨雲曄給她的仇和恨,可是正如書閑所說的,有什麼意義呢?愛與恨,不該是單單靠一個死物記著的。 「思歸」,或許她該找個機會毀了它,在它還沒惹出什麼不該有的麻煩之前,而在那之前,她必須去個地方,一個她早就想去、卻一直沒有勇氣去的地方,寧府;時隔六年,青畫不知道那兒已經破敗成了什麼樣子,也許早就被人打了封條,也許早就換了新主人,也許早就被燒成了灰燼,來到朱墨的日子,她無時無刻不想去看看,卻怎麼都鼓不起勇氣去面對那一片可能存在的斷壁殘垣,眼下,她不得不去面對了。 不管是真的無心落水還是有心落水,想容落水的事情終究是告一段落,青畫現在要做的是查出當年寧相滿門謀反罪名到底是怎麼回事,正巧墨軒給的出宮腰牌還沒交回去,她就趁著那天黃昏時分守備鬆懈的時候出了宮,在外頭問街頭小販買了匹馬,沿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路策馬揚鞭,只半個時辰,丞相府威武的大門就已經近在眼前,只是臨到門口,她又踟躕了。 門上並沒有打上封條,只是本來朱木雕刻花紋的威武大門已經被灰塵覆蓋,失去原本的顏色,門外蕭條如寒冬,幾株鐵樹枯敗得只剩下幾根枝幹,葉子早就被風吹落,不知去了哪兒。 青畫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兩下,都是帶了疼的,她怕,哪怕早就知道裡面是死寂一片沒有半點聲息,可是她還是怕推開門後不僅是滿目蕭索,還可能……是血跡斑斑。 末了,終於還是理智占了上風,青畫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虛掩的大門,門上的灰塵掉落到手上,有一點點的癢,她握緊了拳頭,把心一橫邁進了第一步:相府前院內雜草叢生,地上的青磚上已經長滿了青苔,畫廊小聲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只有院子裡一棵青松依舊茂密如往昔,歲月獨獨沒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跡。樹下系著一匹馬,青畫驚訝得邁不開腳步,這是一匹活生生的馬,韁繩就系在青松粗壯的枝幹上,它正低著頭啃著樹下叢生的雜草,此時此刻,會有誰在相府裡面?她屏住呼吸,穿過破敗的院子,繞過緊鎖的主屋,撩開已經半人高的野草慢慢到了後院,後院……居然長了蘆葦,她還記得原本後院倒確實有個荷塘,只是這幾年沒人料理,大概是塘堤壞了,本來裝點門面的蘆葦就滋長成了一片蘆葦海,那蘆葦比她的個子還高,隔著叢叢葦絮,她總算是見到了那個不速之客。 他靜靜站在那兒,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發呆,他的目光落在後院的一處偏僻角落裡,如秋天的落葉一般澄淨。 青持!青畫呆呆站在原地,上輩子的甯錦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他只是個不錯的玩伴,她出門闖江湖總愛拖著他,這塊木頭總是那麼的方便實用,打架了他頂上,闖禍了他背黑鍋,被爹爹罰了他陪著跪……他總是習慣站在她身後,所以,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他;而這輩子做為青畫,她卻見了不只一次,寧錦的墓陵、攝政王府的西院、還有寧府的廢墟,他出現在每一個微妙的地方,然後靜靜地站在那兒發呆,他的目光如秋葉,像是隔著那些死物直接看到了成為青畫的她。 「誰?」青持倏地轉過了身。 青畫毫無防備,就這麼隔著層層的蘆葦對上了他的目光,一瞬間,她有幾分慌亂,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寧府,怎麼解釋很多事情…… 「青畫?」青持眼裡的戒備慢慢卸了,他詫異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看看,甯伯伯以前的家。」青畫記起自己之前與寧府世交的托詞,險險接上了話。 青持不再問話,卻也不再多理青畫,他只是繞過叢生的蘆葦到了後院深處,那兒,曾經有個藤木編織的秋千架,六年的風雨侵蝕早就讓它化為了塵土,早就不見了…… 「太子……」 「青畫,你見過甯家的小姐嗎?」青持輕聲問她。 青畫一愣,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未了,她只是輕聲回:「我聽說過。」 青持的臉色有些奇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跨過攔路的蘆葦到了牆角,凝望著牆角的那一片天,低聲喟歎:「我曾經跟著她,整整六年。」 「嗯。」 青持苦笑起來,「當年,我其實可以帶她走的……可是我不甘,我想讓她徹底死心,結果,到頭來心死的卻是我……那是我唯一一次自私,卻一敗塗地。」 青畫從沒有想過從別人的口中去聽那一段地獄般的生活,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那一段過往,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青持,她只是站在那個沉默的男人身邊,靜靜地聽他難得的敞開心扉,她聽到他猶如歎息哀求一樣低沉的聲音,為這次傾訴劃下了句點。 他說:「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冒險了……青持的聲音暗啞,在空曠的後院裡散入風中,很快,就被蘆葦的沙沙聲給淹沒了,青畫覺得渾身沒有力氣,只想找個地方蹲下抱著膝蓋,細細琢磨著心尖上那一絲微微的疼痛,這個隱忍溫柔的男人,她原來已經把他害成了這副模樣,可是今生的青畫能拿什麼去償還這份情債?她只有這條命,僅此而已啊! 「太子,逝者已矣,您節哀。」 「逝者……」青持笑了,仰頭盯著那一方天空歎息,「如何節哀?寧臣這輩子,再沒可能忘了……」 青畫以為自己早就夠堅強,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只剩下流淚的能力,六年前的寧臣尚且會替她哭泣,六年後的青持卻是青雲的堂堂太子,他早就沒了眼淚,此時此刻,他分明是笑著的,只是那笑蒼白而絕望,倒讓看的人先哭了,眼淚掉下來的時候,依稀還是那個甯錦,滿心滿身的不知所措,只能狼狽地轉過身不去看他,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什麼都不做。 那天,青畫不記得是怎麼走出寧府,只記得出門的時候下起了小雨,雨不大,落在身上也只是略略有些潮濕,這潮濕的雨惹得她心煩意亂,上輩子墨雲曄送「思歸」的時候,也是這麼個陰雨綿綿的天氣;那時候她還是寧府的少小姐,扯著自家醜僕寧臣出門,迎面撞上了面色如玉的墨雲曄,他淺淺笑著,遞了個梨花木雕刻的紅漆小盒上來,嗓音如三月春風,他說,這玉世間罕見,本王留著要送我家夫人,你收下了就得跟我回家,錦兒,敢不敢收? 有什麼不敢的?當年的寧錦用乾笑掩飾羞赧,卷起袖子挑眉接過了那個盒子,轉身就拋給了身後的寧臣,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過寧臣的臉色;而現在的青畫,卻在一絲絲回憶著當年沒有看到的東西,苦澀異常,甚至連和青持待在同個院子的勇氣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她抬頭望天的時候,「思歸」從腰間側袋裡滾落下來,掉落在門檻上,又跌跌撞撞地向外滾到了草叢裡,叮叮噹當一路響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青畫愣愣地看著它湮沒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一寸、兩寸,已經算不清她和它的距離,也沒有彎腰去撿的力氣,終於,她咬咬牙,轉身去牽了韁繩,一步一步牽著馬離開相府,隻身一人回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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