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二〇五


  是倪廷宣!自從前去賜死失貞妃嬪時候的那場雪中失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只知道他也在這個深宮裡,也在這個綿延不絕的亭臺樓閣之間,但是她沒有料到他竟然會如此突兀地出現在她的面前,尤其此時,他的臉上滿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慌亂和驚恐。

  「救救他,只有你能夠救他了。」倪廷宣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就像是即將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後一段浮木。

  帝王的寢宮之中,夜半的時分,侍衛沖進來這樣失禮地面見妃嬪,蘇謐的視線餘光能夠看到周圍侍立著的宮人們已經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蘇謐回頭看著他,看著他滿是恐懼和慌亂的眼神,難道……蘇謐的心中湧出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想法。

  如果倪源的情況不是出人意料的危急,行事沉穩的他是絕對不會這樣驚慌失措地公然違背禮制前來尋找自己的。

  蘇謐的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倪廷宣已經拉著她向門外走去。

  周圍的宮人滿臉呆滯地看著蘇謐就這樣被他拉著走出了殿堂。倪廷宣迫人的氣勢讓他們不敢上前阻擋,甚至說不出一句阻止的話語來。

  蘇謐被他有力的手腕拉住,踉蹌地跟著他出了宮殿,沿著回廊向著偏殿走去。

  偏殿黑沉沉的門檻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蘇謐的心中升起不敢面對的恐懼,可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堅定而有力,讓她無從掙扎。

  §第九重 蓮動傾國九重珠落 第八章圖窮匕現

  他原本是她夢中一個恐怖的陰影,現在卻已經無比真實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這是蘇謐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正面的端詳他,端詳自己最深刻最仇恨的人。

  周圍有影影綽綽的人在交頭接耳,那些是焦急的御醫,還是緊張的朝臣,蘇謐已經無從分辨了。

  她的眼中只餘下他。因為過度的激動,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視線也顫抖模糊起來。

  他正側躺在床上,曾經讓無數人臣服的手,此時卻無力地垂在床邊。

  這個病弱的人就是她時刻念在心間的仇人!

  她的目光轉而向下,她看著他的手,她至親血脈的生命就終結在這雙手裡面,此時它看起來是那樣的無力蒼白,已經失去了覆雨翻雲的力度。

  在過去的四年裡,就是這雙手時時刻刻扼緊在她的喉嚨上,讓她時刻不能喘息,時刻不能放鬆。

  她戰慄著走上前去。走近他,也走近時刻困擾自己的噩夢。

  殺了他!殺了他!一切就都結束, 她就可以解脫了。心裡頭一個聲音在叫囂著,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堅定。

  她的手不自覺地伸進了腰身處,那裡,是一把緊貼著肌膚的匕首,她的指尖觸在冰冷的寒刃上,驚起層層的戰慄。

  在這裡殺了他,讓他的鮮血濺在自己的身上,讓他的生命流逝在自己的眼前!

  終於盼到了這一刻,終於等來了這一瞬。

  急促的心跳從刀刃傳遞到她的手上。

  她的肌膚比雪更冷,但是她的心頭卻開始烈烈燃燒。她急切地想要用手中冰雪一樣的刀刃刺進他的胸口裡,讓灼熱的鮮血流出,去澆熄她心中的火焰。

  「你的心跳得很快。」

  他忽然睜開了眼睛,說道。他的聲音帶著疲憊和沙啞,但是卻穩定而沉靜。

  然後他側過頭,看向蘇謐。

  他的眼神平淡,卻恍如雪色,清冽剔透,恍如利劍,鋒芒畢現。

  原本還是一個憔悴疲倦的病人,但是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全部恢復,他已經變成了那個手握天下兵馬的統帥,那個戰無不勝的絕代名將,那個心機深沉隱忍的梟雄。

  一切在這樣恍如電光般的逼視之下都無所遁形。

  她已經無路可逃。

  在這個殿內不過經歷了一瞬間,這一瞬間卻讓蘇謐經歷了高山之巔到深淵之穀的悸動。

  「我是前來為你診治的。」極端的戰慄之下,心情反而奇跡般地平靜下來,然後,她聽到自己這樣說著。

  她走近床邊,像是所有的醫師那樣,坐在旁邊的軟凳上,伸出手來。

  他搭在床邊的手顫抖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冰冷到極點的肌膚所震懾。

  傳入耳中的脈象像是雷鳴般響徹她的耳膜,讓她恍然失措,她竭盡全身的力氣才逐步理清了雜亂的餘音,將他經脈搏動的聲音傳遞到自己的思緒裡。卻發現自己的思緒已經完全無法轉動了,分辨不出這熟悉的聲音。

  「怎麼樣了?」身後傳來倪廷宣焦急帶著關切的詢問。

  熟悉溫潤的聲音讓蘇謐刹那之間心頭一顫。

  她的手幾乎搭不住他的脈搏。

  他在這裡!

  而他,是他的父親……

  她從來沒有一刻,像眼前這樣,怨恨命運的殘忍,對她的,和對他的。

  「我……不知道,」她聽到自己在這樣回答,她的語調奇跡般的一直保持著平穩祥和,「也許他還有救,也許已經……已經必死無疑,我聽不出,什麼都聽不出。」

  她是真的什麼也聽不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糾結成一團亂麻,將她的心填得滿滿的,讓她無法分辨精緻的脈象,理清紛亂的頭緒。但卻本能地意識到死亡一樣的旋律,像是最詭異的直覺,在不斷地送進她的耳中。

  可是,無論怎樣的心亂如麻,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身後的視線。

  「你是誰?」床榻上的人忽然轉過頭問道。

  他知道她是齊瀧的寵妃蘇謐,剛剛在大殿的筵席上他們就見過面,而且,她居住在墉州的那些日子,她跟隨在遠征軍中的那些日子,必然是隱瞞不過他的。

  現在卻依然這樣問她。

  他發現了什麼?

  「我叫做蘇謐。」她輕聲說道,然後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很輕,就像是情人耳邊的呢喃,又像是睡夢之中的囈語,「家父顧清亭。」

  淺淺的一句話,一切都已經簡單明瞭,昭然若揭。

  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說出口了,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不會有勇氣將這句話說出口了。

  可是現在她說出來了,這樣簡單,簡單到像是蜻蜓的翅膀掠過水面,輕微的波痕甚至可以忽略不計,卻又這樣的沉重,僅僅一句話,就讓她喪失了全部力氣。

  她終究是沒法自欺欺人地過上一輩子。

  倪源的眼神驟然明瞭,他冷電一般的目光射向蘇謐。

  蘇謐毫不退縮地迎上那樣的目光,帶著解脫一樣決然的快意,用冰冷歡暢的視線對視著他,讓他的目光狠狠地刺在自己的眼中,自己的心上,不去感受那從她身後傳來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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