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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造成這所有變故的起因只有一個,北方慕輕涵主動棄守居禹關!

  自從居禹關主將錢萬淳在四月的時候戰死在遼人的手中,關內一直是賈通在主持大局,他也是父親長期栽培的親信之一,父親把他安置在居禹關之內,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只要他能夠率領關內守軍抵抗住意圖南下的遼人,天下的局勢就不難把握。可是剛剛送到的消息已經傳來了他的死訊。八月初七,竟然在一次巡視戰場的時候,被遼人的刺客高手所刺殺,斃命當場。居禹關之內所有的防務權柄都落到了唯一的副將慕輕涵手中。

  倪廷宣忍不住歎息,輕涵為什麼會這麼做?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而且刺殺賈通的真的是遼人的高手嗎?還是……還是輕涵他……

  倪廷宣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了車上。還有她是怎麼從遼人盤踞的京城裡面隻身一人逃出來的?

  這一切讓他不得不深思。

  如今,居禹關的失守,使得整個天下的形勢變動了起來,父親機關算盡,終究也是有預料不到的變數。

  之後,他們墉州應該何去何從呢?

  最讓他擔心的是,如今依然困守在京城裡的嫡母和妹妹會怎麼樣,想到這些,倪廷宣的心中泛起沉滯的憂慮。

  也許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終究已經平安逃出來了。無論是借助了怎樣的勢力。

  ***

  四天之後,在這一萬兵馬的護送之下,一行人抵達了墉州的首府申渚。

  墉州從舊梁時期,就是梁國貴族文人聚居的地方,多為貴族封地,當時倪家在梁國的地位就相當於大齊的王吳這些豪門權貴,因此倪家的封地在墉州佔據最大的面積。

  齊武帝攻陷梁國京城之後,為了拉攏倪源,特意將附近的十二座城池又劃歸到了倪家的封地上,至此,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就完全成為了倪家的領地。

  雖然每年都要上繳的賦稅並沒有減少,但是墉州地處海邊,與海外各國貿易不斷,其間的繁華天下聞名。蘇謐在宮中的時候,也常常聽到宮人議論起墉州的富足。而且倪貴妃性好奢麗,西福宮中的用度,有些器皿衣物,是連鳳儀宮都遠遠不及的,均是得自封地。

  雖然對於墉州的繁華早已經如雷貫耳,但此時此刻,從窗簾之間望出去,街市上的繁華,還是遠遠地超出了蘇謐的想像。

  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行人如雲,摩肩接踵。其中更有不少身著奇裝異服的人士,操持著各種讓人聽得如墜雲裡霧裡的口音和語言,外貌更是匪夷所思,或者金髮碧眼,或者紅髻綠眸,讓蘇謐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她不禁想起以前在書裡看到的種種異國傳說,那裡面曾經讓她浮想聯翩的關於異國情調的描述,如今正在她的眼前真實地展開。

  誰能夠想像得到墉州的首府竟然是這樣的富麗繁華,完全不遜於京城了,雖然比較起京城,少了一種古香古色的雍容大氣,卻更加多了一種自由奔放的綺麗風姿。

  「其實申渚這裡的外國人還不是最多的,到了東邊沿海的寥洲,那裡可是號稱商都的地方,滿港口都是各國的大船,遍地都是操各國口音的商人。運送來異國的特產,前來交換我們的絲綢、茶葉、瓷器之類的貨物。聽說這些東西一旦成功地運回了他們的國度,利潤成百倍地計算。」倪廷宣看出蘇謐眼中的新奇,含笑解釋道。

  蘇謐禁不住抬頭看向他,對上蘇謐的目光,他展顏一笑:「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去那裡逛一逛。」

  蘇謐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去,看不出在想些什麼。

  馬車一直行進到了城市的最東頭,才在一棟朱門金瓦的宅院前面停了下來。

  蘇謐知道倪家從舊梁時就是家學淵源的書香門第,祖上曾輔佐梁國開國帝王,立下大功。在墉州立足已經超過百年,算是天下數得著的悠久名門。

  倪源在京城的府邸一向是以樸素簡約而著稱,或者說一向是以氣派不足、簡陋平淡而被大齊的豪門勳貴們所嘲諷譏笑,想不到在封地的宅院也並沒有多麼富麗。蘇謐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座府邸。整座府邸其實單論起建築來,亦是堂皇美觀,可是比較起自己進入墉州之後一路所見的各種典雅瑰麗、變化多端而富有異國情調的建築,眼前的這座宅邸明顯過於清麗樸素了。

  尤其是……蘇謐的眼神落到街道的兩側。

  尤其讓她吃驚的是,圍繞在府邸的周圍,竟然時不時會見到不少的小販攤位,如果是在京城,尤其是在權貴雲集的烏衣巷內,這樣放肆的行為足夠讓那些自傲的豪門貴族們視為奇恥大辱了。而這些膽敢在他們門楣上抹黑的平民商賈絕對要被投進大牢裡面狠狠教訓。

  此時圍繞在倪家府邸周圍的這些商販,卻一個個平淡閒適地招呼著自己的生意,遠遠地見到車隊行得近了,也不避諱,為莊嚴的街道平添了不少熱鬧。

  §第八重 金戈鐵馬亂世浮光 第六章 蒼茫之局

  蘇謐倚在欄杆上,看著院中的景色。

  這裡是倪府東側一處單獨坐落的別院,半月形環抱的庭院左邊是一處水池,清澈的水流通過底下的暗道流動不息,瀉玉流珠,泠然做聲。與怪石嶙峋的假山動靜交織,相映成景,院子裡植滿了鬱鬱蔥蔥的花木,微風輕撫,搖曳生姿,清芬滿庭。

  她不過在這裡居住了月餘,院子裡的楓葉已經漸漸地變成了胭脂一般的濃重殷紅,不知不覺之間,絢麗的秋季竟然快要過去了。

  一陣秋風吹過,落英繽紛如血,無數楓葉打著轉兒,從枝頭飄落了下來,隨著風紛飛飄揚。偶爾有幾片落到了明淨如玉的水面上,蕩開圈圈細膩的波紋。

  蘇謐忍不住伸出手去,將一片細小的葉子接在了手裡。

  那葉片嬌小玲瓏,紅得可憐又可愛。

  已經是深秋了啊。倪源的人馬如今到了哪裡?而慕輕涵的呢?京城裡面是怎樣的情形呢?而居禹關那裡呢?葛先生和慕輕涵都平安嗎?還有他……

  奔波勞累了這許多日子,他如願以償地接手那些勢力了嗎,掌握到了多少籌碼?

  蘇謐忍不住想到,如果齊皓返回之後見不到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情呢。山村裡的人家都逃出去了嗎?當初他們突圍衝殺的時候,也算是給村民爭取了不少的緩衝時間,至少能夠逃出去大半吧。山裡頭的地勢複雜,遼軍勢必不會為了幾個山民而窮追不捨。如果齊皓返回山村,那些村民裡面有人看到自己與倪廷宣一起上馬的情形,應該會告訴給齊皓知道。

  依照他的聰明和見識,必然能夠從村民的描述中猜到自己現在在哪裡吧。那麼他現在會是怎樣的心情呢?他會後悔嗎?後悔離開自己?

  想到這個問題,蘇謐低下頭黯然神傷。一陣風過,她掌心的葉子受不住力,又被這秋風吹起,眼看就要離開了她的依託,飄向天際。蘇謐合上雙掌,像是在捕捉一隻翩然欲飛的蝴蝶,把它重新收攏在掌心裡。

  她輕輕搖了搖頭,唇角揚起酸澀的微笑,蘇謐啊蘇謐,你算是什麼?!在豫親王的眼中,也許不過是個合作的夥伴,就算是他真的對你動了真情,但是這份情意有多重?能夠與這萬里江山,與這宏圖霸業相提並論嗎?

  正在出神之間,一絲細微的涼意觸到了蘇謐的鼻尖,她禁不住輕輕地打了個噴嚏,仰起頭來,卻發現,是細密的銀絲正在從天際灑落。

  下雨了。

  秋雨纏綿而又急促,不過一會兒的工夫,雨越發大了起來,冷風將迷蒙的水汽送入廊下,水珠順著房檐零星滴落,如同斷落了的珍珠墜子,越來越急,越來越密,終於變成連續的水流,她靜坐在橫欄旁,記憶如同這銀色的水流一般慢慢流淌過去。前塵往事在這陰雨沉悶的天氣裡泛起而又沉寂。

  世事無常,自己與倪家應該是深仇大恨,如今卻異樣安靜地居住在了仇人的家中,接受他的保護和關懷。

  如今京城外面的麥田早已經全部變成金燦燦的顏色了吧。其中有多少已經落入了遼人的口袋呢?

  有誰知道,這樣燦爛的顏色其實比自己手中的這一片楓葉更加的淒厲鮮紅呢,這金色的秋收的結束,預示著新一輪席捲天下的征戰就要開始了。

  葛先生和齊皓至少有一步是成功了的,倪源最終沒有來得及趕在秋收之前北上,為這個天下的動向又添了一處變數,也讓京城周圍的百姓又一次遭受著遼人的洗劫。而接下來的戰亂,又會有多少的百姓喪生在其中呢?

  蘇謐的心情一陣黯淡,怔怔地看向眼前這連綿不斷的秋雨。

  倪廷宣來到別院時,映入眼中的正是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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