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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頭腦也變得混亂起來,模糊之中,唯有緊貼著的那一份溫暖還是清晰的,讓她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有些微的依靠。

  日頭漸漸落下,天邊的晚霞變成血一樣的色彩,紅得刺眼奪目。

  生死交織的一刻,蘇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疲倦。她咬緊了牙關硬撐著不要讓自己昏睡過去,同時不發一聲。上一次就是因為她受不了馬上的顛簸,疲憊不堪,倪廷宣不忍心之下,讓隊伍停下休息,從而被遼人又一次追上。

  她明白如今遼軍在後面咬得死死的,一旦追擊上來,僅憑著這點兒剩餘的人馬是絕對無法再一次脫身的。

  正在昏昏沉沉快要到極限的時候,卻聽見身邊寥寥無幾的騎士們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蘇謐勉強打起精神,抬頭看去,是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宛如一道閃亮的銀色緞子,向遠方鋪陳開去。她的精神一振,已經到了東淮河了,更遠處,可以看得見駐紮嚴整的軍隊,正是倪家安排留守在那裡接應的大軍。

  得救了!

  眾人死裡逃生,瞬間放下心來。

  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氣氛,竭盡最後的力量向前沖去。

  營中的人早已經見到了眾人,立刻有整裝待發的人馬接迎了出來。

  兩批人混雜一處,逃亡者們如釋重負地停下馬,當即就有數匹馬因為承受不住這樣長久劇烈的奔馳而脫力地跪倒在地上。

  幾個騎士半爬半跌地從地上起來,轉身向後看去,追擊的遼軍人馬堪堪追到,眼看著這邊倪家的軍隊陣勢,都策住了馬。

  徘徊了一陣子,他們也已經是人困馬乏,似乎知道今次的事情已經不可為,不敢久留,調轉馬頭,立刻往回趕了。

  「少主,怎麼回事?」 迎出來的竇峰策馬湊近倪廷宣,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遠處的兵馬。看容裝,那似乎是遼軍啊,為什麼會追殺他們墉州的兵馬呢?

  轉而看到遼軍已經策馬返身,就要遠去了,連忙又問道:「要不要追擊啊?」

  「不必了,」倪廷宣說道,「不過是遼人的一支小隊伍而已。全軍準備拔營返回墉州。情勢有變了……」

  他回過身來,竇峰這才看清楚了他懷裡的人,震驚莫名:「這……這是……」

  「回去再說。」倪廷宣打斷他的話,一邊把蘇謐抱下馬來。

  蘇謐的疲倦幾乎已經到了極限,在馬背上的顛簸使得她昏昏沉沉,想要掙扎著自己下來,可是長期保持著一個姿勢的身體已經有幾分僵硬,完全不聽使喚,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就感到一陣暈眩。

  最後似乎聽到倪廷宣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已經安全了,你先睡一覺吧。」

  她知道暫時是已經安全了的,放下心來,不再堅持,只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又柔軟的地方,就睡了過去。

  ***

  一覺醒來,已經天亮了,陽光如同細密的金線,從身邊的小窗子裡灑進來。

  蘇謐轉動依然酸澀的身體,疲憊感還沒有完全消除,她抬頭看向四周,才發現自己現在似乎是躺在一輛馬車上,車頂上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兩側的繡金窗簾從雕花窗框上垂下,遮蔽著外界的視線,陽光從絲織物的縫隙之間隱隱地透進來。馬車的一側,擺著一張碧玉小幾,上面放著精緻的點心和果酒。

  她身下鋪陳著厚重的獸皮和軟墊,即使是在行走之間也感受不到絲毫的顛簸,使得她一開始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在馬車上。

  她伸手微微掀開窗簾的一角,外面明晃晃的陽光立刻刺痛了她的眼睛。好一會兒,她才適應了這過於明亮的光線,睜大了眼睛看向天空,她睡了多久?竟然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蘇謐眯起了眼睛,調節著眼簾之中的光亮,向遠處望去。

  入眼處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綠色的地毯鋪陳在大地上,帶著層層的金光,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成片成片的麥田,麥子已經到了成熟的邊緣,綠色之中泛著燦爛的金色。一陣風過,層層的麥浪低伏下來,如波濤般起落不定,綺麗而又壯觀。

  風吹動蘇謐手中的窗簾,流淌過蘇謐的鼻端,送來自然的清香。蘇謐的心情忽然之間就開朗了起來。看到這樣生機勃勃、臨近豐收的繁盛景象,任何人都會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滿足。

  幾個正在勞作的農人間或地站在田地之中,向這邊望過來,眼光之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

  蘇謐的視線拉近,自己所在的馬車正在平穩地向前行駛,車邊是全副武裝的騎兵拱衛在四周。前後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綿延不絕的軍隊戰馬。這是在向哪裡去呢?

  「你醒了,感覺如何?要不要再叫醫師過來看看?」窗口的光亮被遮蔽了大半,倪廷宣溫和的聲音隨即傳來。

  蘇謐抬起頭,從這個角度望去,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見到燦爛的陽光從他身後映照出來,使得他本人就是一個光源一般。

  蘇謐忽然笑了笑,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首先這個想法就倏地鑽入了她的腦海。

  「我沒有事了,現在是去哪裡?」蘇謐忍不住問道。

  「是在回墉州的路上。」

  墉州?!蘇謐覺得自己的思路有一瞬間的凝滯。

  她重新思考起兩天前的那一幕,與他的相遇,遼軍的殺到,還有生死一線的逃亡……這些接踵而來的事情都發生得過於急促,使得她連仔細盤算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似乎是在不知不覺間,人就已經到了這輛馬車上。

  「已經走了快一半了,還剩下四五天的路程。」倪廷宣笑道,「車馬勞頓,你先忍一下,等到了墉州再好好休息。」

  墉州?!

  蘇謐猛地驚覺,自己竟然會有到墉州的一天,會有到倪源的勢力範圍的一天。

  人生之奇妙,簡直莫過於此。

  可是此時,她還能夠有選擇的機會嗎?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她的想像和掌握,她總不能現在就從這個馬車上跳下去吧。

  隨即又想到,如今村子裡面的人們平安逃出去了嗎?遼人有沒有再為難他們?

  當這些問題逐一鑽入蘇謐的腦海的時候,倦意也隨之彌漫上來。一切等安定下來再說吧,她疲倦地想著,沖著倪廷宣點了點頭,她放下車簾,重新依靠回柔軟的靠墊上。

  倪廷宣看著窗簾放下,眼中掠過複雜的光芒。

  他已經得到了準確的情報,北部居禹關的補給線被打通了。如今遼人已經開始在國內集結兵馬,準備南下支援駐紮在京城的耶律信。

  此時遼人雖然還沒有正式與他們墉州翻臉,但是合作的基礎一旦失去,雙方的合作關係自然不可能繼續了,至少不可能以眼下這樣的方式繼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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