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九重鳳闕 | 上頁 下頁
七七


  想到也許這一雙眼睛就要從此永遠地緊閉,再也看不見那黑亮的睫毛之下清冷的雙眸。倪廷宣只覺得心口一緊,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窒息一樣的痛楚幾乎使得心臟無法承受,後背被砍中的傷勢似乎也不是那樣的疼痛了。

  他扶起蘇謐的身體擺正,雙掌緊緊挨住蘇謐的後背,精純的真氣源源不斷地注入蘇謐的體內。

  蘇謐立刻感到身體又一次溫暖起來。

  倪廷宣卻覺得體內氣血一陣翻湧,剛才他把蘇謐帶到山洞的時候就已經為她輸氣救治,才使得蘇謐有短暫的清醒,這樣純粹憑藉著本身的真氣來調動人體內的生機的辦法極耗內力,如果對方也是身懷武功的人還好,可以使兩人內力引導運行,可偏偏蘇謐又是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女子。明明是寒氣森森的山洞裡,倪廷宣頭上卻開始出現汗滴。

  硬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只覺得自己胸口一陣連一陣的刀絞般的感覺炸裂開來,再也忍耐不住,嘴角頓時溢出鮮血,散亂的內息帶著一種燃燒般的劇痛瞬間從丹田竄到四肢,身體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無力地倒向後面。

  久戰之後,就算是再深厚的內力也幾乎耗盡了。此時接連為蘇謐強行度氣,就算是絕世高手也支撐不住。

  他屏息了片刻,身體還是無法動彈,微微運用內力,就覺得丹田劇痛,連一點兒真氣都提不起來了。估計是剛才的強行運轉內力,使得他瀕臨走火入魔了。他苦笑了一下,內傷似乎又要加重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徹底痊癒的希望了。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深吸了幾口,沉重的傷勢使得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痛苦。片刻的調息之後,身體終於開始恢復一些行動的能力,倪廷宣支撐起半個身子,想要坐起來。就這樣微微一動,靠在自己肩側的身體忽然滑落進了他的懷中。

  跌落在他懷裡的身體如同冰雪一般的清冷而又輕柔,倪廷宣忽然之間就愣住了。剛才他失力跌倒,原本被他的雙掌所支撐的蘇謐也隨之倒下,正壓在他的肩頭,此時因為他轉身的動作,順勢落進了他的懷裡。

  蘇謐正平靜地躺在他的懷裡。她依然在深沉的昏迷之中,原本蒼白的容顏顯出一襲不正常的紅暈,蝴蝶翅膀一般黑亮的睫毛寧靜地棲息在冰雪凝成的肌膚上。無論是多麼的狼狽或者端整,是昏迷還是清醒,她的氣質永遠如同謫仙一般的清冷虛無。

  倪廷宣想要扶起她,可是他的手一觸及蘇謐,忽然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他怔怔地看著懷裡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遠遠地離開,就算是救護也不應該觸及她的身體。可是,倪廷宣隨即想到剛才遇到刺客的時候,在危機關頭的那一刻,自己連想都沒有想,就從馬車之中把她抱了起來,還有剛才用手掌觸及她後背的行為,都已經是極大的不敬了,而像現在這樣繼續把她攬在懷裡,保持著這樣曖昧的姿勢,就算是多一瞬間也是應該殺頭的罪名。

  想到剛才她被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幕,連血腥的廝殺也變得溫馨起來。

  他努力想要讓自己推開她,可是手卻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反而越發把懷中的嬌軀抱得更加緊了。

  手底下觸及還帶著幾分濕意的羅衫之下那清冷細膩的肌膚,柔和的觸感讓他止不住地心臟狂跳。

  可能自己一生都不會有這樣靠近她的機會了。他的手無法抑制地開始顫抖。

  一種不可預測的力量支配著他,他忽然就俯下身去,灼熱的雙唇印在那抹徘色的近乎透明一樣的紅潤之上。

  清涼如同夏日的冰雪一般純淨的感覺,一點一滴地湧上心頭,讓他眷戀著那一抹溫潤的清冷甘甜,似乎是最熱的溫度與最冷的極點重合了,又似乎是竭力要用自己的熱度去溫暖懷中的冰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間,對於倪廷宣來說卻是一生那樣的漫長。

  忽然,「嚶嚀」一聲輕柔的呼聲,蘇謐的身體微微一顫。

  倪廷宣如同觸電一邊猛地抬起身來。

  自己在幹什麼?!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他的臉立刻紅得如同火燒一般。滾燙得連身邊的冰雪也能夠融化。

  伴著一聲那輕呼,蘇謐又一次醒了過來。

  她只覺得那溫暖灼熱的手掌又一次緊貼在自己的後背上,讓她的身體溫暖過來,然後黑暗之中有什麼溫潤的觸感貼近自己,讓快要僵硬的她恢復了知覺。

  是義父在自己的身邊嗎?對了,自己只是在做噩夢而已,沒有什麼破城,也沒有齊國,等到她清醒過來,就會發現她還是待在山中的竹舍裡,義父溫柔的眼神看著自己,身邊是爹爹,娘親和姐妹們,他們會告訴自己,她不過是又一次的不小心,掉進了冬天的池塘而已。義父義母會為自己準備溫熱的藥膳,可口的飯菜……

  「義父。」蘇謐輕輕呢喃著,顫抖著睜開雙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俊逸深刻的五官和帶著一絲慌亂和驚喜的眼神,用一種驚人的熱度在凝視著自己,可是對上自己的目光,卻又閃爍起來,像是在躲避著什麼。

  她有沒有發現?他心虛地低下頭,幾乎不敢去想。

  清晰的景物映入了眼簾,蘇謐隨即無奈地閉上眼睛。

  夢醒了!原本在睡夢之中的溫暖也立刻遠離自己而去……

  往事像潮水一般湧入蘇謐疲憊的腦海,對了,他是倪廷宣,大內侍衛副統領,是負責這一次保護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倪源的兒子。

  剛剛還是如同水流一般的清澈,立刻就變成了絕地寒冰一樣的冷漠,依然柔弱地躺在地上,臉色還是病弱而且蒼涼,可是柔和的線條變得生硬,一種冷豔的意味透露出來。那種明確地帶著防備和警惕的眼神讓倪廷宣心虛地想要別過頭,卻又忍不住心裡一陣難過。

  僅僅只是一刻的擁有,就讓自己徹底地膽怯了,不敢去承受失去的痛苦。

  「倪統領,現在是在哪裡?」微弱的聲音響起。

  那一聲細微的「倪統領」如同雷劈刀絞一樣,深深地刺進他的心裡。他感到呼吸也為之一滯。

  「現在是在懸崖底下……」倪廷宣的聲音帶著一絲的顫抖和強行壓抑的痛苦,以及說不出的狼狽。

  蘇謐沒有去注意他的臉色,就算是注意到了,這時候滿是疲倦的她也提不起絲毫懷疑的力氣,看著他微紅的臉頰,蘇謐轉過頭去,自己剛才又一次夢到義父了,她又夢到小的時候,在大冬天的日子裡,因為那一次不小心掉進了池塘裡。義父救起自己,用內力幫自己驅寒取暖,好舒服啊。

  後來她醒了過來,再問起那條漂亮的魚的時候,才知道,在自己養病的時候,義母把那條罪魁禍首燉成魚湯,讓自己吃掉了。義父雖然心疼得不得了,說什麼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琉璃七彩魚啊,應該用來煉藥的,就這樣燉湯實在是暴殄天物啊,可是依然沒有反對就把它給洗剝乾淨了送進了鍋裡,不過,說一句實話,雖然看起來是漂亮的顏色,可是吃起來味道並不是如何的鮮美呢……

  想到自己的親人,蘇謐臉上顯出一種柔和的笑意,倪廷宣怔怔地看著蘇謐,她在想些什麼?雖然她的眼神是向著這一邊,可是她的視線已經透過了自己,透過了黑沉沉的山壁,飄向遙遠的地方。

  剛才的夢真是難得的真實啊,連自己緊貼著師傅溫暖的手掌的觸覺都似乎一清二楚一樣。蘇謐神思飛揚起來,真是一個好夢啊,可惜太短暫了。

  一陣冰冷的寒風吹進,空曠的山洞沒有絲毫的遮掩擋避,寒氣讓兩人的身體都忍不住顫抖,倪廷宣這才感覺到,胸口和後背都如同撕裂一般的劇痛,剛才他起身的時候使力太猛,使得背後的傷口又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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