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六三


  何太醫道:「史大娘是用了什麼妙法,使沉屙之軀又現生理?」

  媽媽笑道:「賤妾沒把這孩子的性命掛在心上,所以隨便逗逗她。她好了,是她的造化,可不是賤妾真有什麼妙法。」

  何太醫正色道:「愚願得一聞。」

  媽媽見他這麼鄭重,也生出敬意,起來斂袂道:「太醫,您說能治病,賤妾信得過。可是賤妾想想,既然病氣都殺滅了,怎麼性命還是活不過來呢?要麼是身體太過衰弱,已然撐不下去,但賤妾想想,這孩子像陽春裡的筍頭,正在拔節時候,又不是七老八十,體氣沒有衰敗的理,何況平常吃用都盡著她的,總積下點膘兒來,不能病了幾天就徹底敗了吧?因此想想,恐怕是心底裡有什麼毛病,把神氣弄衰,那可不沒病都鬧出三分病來了?不瞞您說,賤妾這裡,都是女人在討生活,有些心氣高的,受了磨折,最容易鑽在牛角尖裡,懨懨的不想活了。賤妾遇著這種孩子,很覺痛心,曉得其他話她是聽不進的,索性直告她:她的病是沒藥醫了,她明知必死,說不定反而大徹大悟,看看就算把塵世間的事情都丟下,也不過如此,心上的擔子便輕些下來,也未可知?這一貼猛藥若是奏效,她心魔既去,又著太醫您調理著身子,一時死不了,慢慢的更滋出生趣來,可不就好了?」

  何太醫聽媽媽此言,大合醫理,不覺點頭。暗道:我在宮裡頭那些病人,許多也是受心病耽誤了,只是我雖明此理,確不敢投下心藥去,一來怕這種標新立異之舉,倘若不奏效,易受他人彈賅,二來分解宮人心事,難免捲入宮內糾紛,恐怕引禍上身,故只能看著她們耽誤,實在有損醫德!這樣想著,不由得歎口氣。媽媽老于世道,看著有什麼不懂的?輕輕將話題岔了開去。

  而你的身體,確然是一點一點好了起來。伯巍聞訊趕來見你,連被子把你抱在懷裡,一迭聲道:「怎麼搞的?怎麼就病了!我帶你走。」你還是沒什麼力氣,脖子軟軟、熱熱的垂在他臂彎裡,口中卻已能笑道:「小風寒而已,您別慌,我在這兒反而能清閒些養病呢!」

  伯巍猶豫欲語。你不容他反對,早輕輕道:「再說,我有了主意,必定有一天能乾乾淨淨到你身邊去。你是我的神仙呀!我們的結果怎麼會不好呢?放心吧!」

  他沉默片刻,彆扭道:「我不想聽你叫我神仙了。」

  那末……叫什麼才好呢?你想訕笑,那笑容到達唇角,漸漸帶了真心,聲音於是那麼輕柔:「……巍哥哥。」

  很清晰。

  他雙臂顫抖一下,僵住。

  房間裡氣味有點悶,你身上的汗味和藥味都很重,臉色發黃、肌容瘦損,這樣子叫出一聲「巍哥哥」,他竟歡喜得心尖一顫,雙臂環著你,像環著最可珍愛的寶貝,連一分一毫都不敢動,整個兒僵在那裡了。

  你躺在那兒,一時也無話,臉上有些寧靜和深思的神色,眼睛黑而幽深。呆上片刻,偏頭看他。他仍然凝視著你。你有些不好意思,問:「怎麼了?」

  他苦笑一聲:「我想,我暫時只能把你留在這裡了。」

  他說這句話,是因為捨不得留下你。這意思他早就有過,如今特意重說一遍,自然是因為「捨不得」的心意更上層樓,不能不重新恨苦過。而「暫時」兩字充滿難過和歉意,竟是將你當成了應當與他在一起的人,暫時分離,全是他的錯。

  你細細體味過,心裡曖暖的,不再試探他,反而推他去忙。

  他這陣子是有點忙,不知作什麼大事,老帶點兒緊張、又那麼興奮的樣子。

  你也沒深究,待身體好了一些,能歪在床頭了,就把前些日子納到一半的鞋子拿來,叫宣悅打下手幫忙,拈針線細細做完,叫人托話給伯巍,卻是要送給梁中使的。

  「他這樣照顧你,真是好人。我想送東西給他。」你輕聲說。

  攻陷了一個男人的心,接下來就要攻陷他身邊人的心。不然,不算完勝。

  伯巍很是感動,自己跑來取,順便把他辦的大事向你透露端倪。

  但見他一手撐著桌邊、一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畫一個四不像的地圖,侃侃而談道:「想我大閩,南有惡海、西接大漠、北有冰原,海中鮫人狡詐兇殘、大漠馬賊彪悍無匹、冰原中的冰人又力大如鬼,三麵包我大閩,情形險甚。然鮫人雖狡,畢竟不能在陸地存活,於我無有大礙;馬賊雖悍,長於聚眾呼嘯,下馬則實力大減,我西峰天險馬匹難登,彼只能望之興歎;而冰人行動遲緩,心氣怯懦,只知困守冰原、鮮少南下活動,因此這三方竟不足為患,反而東面的中原,沃土千里,物豐國強,皇朝赫然,其勢逼人。我大閩歷代向其稱臣納貢,以求自保,雖至今無事,但偷居於虎狼之側,豈敢安睡?太祖為子孫定策,至要緊謂『以糧為首』四字是也。夫我大閩峭壁高聳、山勢連綿,易守難攻,設若邊境有事,略可據險而守,但苦在山多田少,一旦糧草不能自給,則不戰而亂,大禍指日可待矣。故欲安國撫民之君,必以『糧』字為朝綱第一要務。然,近年來糧庫頻頻告急,雖誅了一個奸商,大局未見起色,怕只怕……」說到一半,忽然頓住。

  你正聽到有滋味處,急得搖他袖子:「只怕如何嘛?」

  他抓抓腦袋:「怕嚇著你。」

  你嗔道:「有半句,沒半句的,豈不更嚇人?」

  他笑笑:「我怕有人私種禁物,侵奪了本該種糧食的田地。目前還在查著。」

  你心裡「突」的跳一下。

  要說禁種的東西,再沒別的,只怕就是鴉芙蓉。這東西看著像農作物,食之卻不長人力氣、單叫人上癮,若放之任之,則民力越來越弱、上癮者越來越多,侵佔農田種鴉草的情況也會越來越嚴重,惡性循環,實在可怕。閩國先祖知道這個,早立下嚴令,私販鴉毒者,是罪比謀逆的,如今竟出現「歷年來糧庫告急,疑是有人私種禁物」的情況,那還了得?

  你定定神,輕聲道:「有這種事?這麼嚴重,我多留點心,說不定能探聽著什麼風聲。」

  他吃一驚,抱住你:「喂,你別去!給我老實呆著啊!」

  那架勢,有點像抱住一隻小狗:「喂,不准出門!」那麼不講理。你輕輕的笑。

  其實,哪裡需要探聽什麼風聲?你暗地裡托人給小郡爺帶句話,胸有成竹,沒把話下死,小郡爺是分得出輕重的,哪需第二句,果然就來了。

  他還是一身白袍子,月白,刺著兩色銀線花,有點暗的樣子,如他的臉色,帶著疲倦。你看著,笑笑。有些人生死一線,有些人神思疲倦,各自為了什麼呢?見了面,還不是只有笑笑。

  笑完後,大家談正事。

  你記得,你曾無意中聽見吳三爺和夏光中說話兒,吳三爺私運鴉土的事,夏光中似乎是知道的,而且聽他們話裡的意思,院子裡至少還有個女人參與其事,只不知道這人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跟伯巍查的事有沒有關係。

  「你可以直接問問他。」小郡爺沉吟一下,道。

  「但如果沒有您把關,婢子總覺得不放心。」你低聲道。

  他慢慢看著你:「如果我說不……你就不告訴他嗎?」

  「是!」你的聲音不假思索。

  這件事情牽涉太大了,你總怕伯巍過於天真、不小心要給他自己惹下麻煩來的。有小郡爺把關,自然穩一點。

  小郡爺想了想:「知道了,我權衡一下吧。」再看看你,歎氣,「……辛苦了。」

  你把頭垂下去。

  這件事,就這麼處理了。小郡爺一時沒有回話,你也就不去追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自覺能力不逮,而把事情交托給別人,又何必多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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