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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媽媽淡淡點頭:「不錯。」

  「那末,您會教我四羽之舞嗎?就像您教紫宛那樣?」你緊接著問。

  所謂『四羽之舞』,是舞伎中的巔峰之作,傳到媽媽這一代,只有她才習得,而且在前人的舞步上別出心裁、加以點染,據說使之錦上添花,其風姿之美,傾倒整個京城。媽媽退到後臺作了老闆之後,這舞再也沒人能跳,只在前段時間,她才決定教給紫宛,連嘉蘭都無此殊榮呢——嘉蘭非得去找紫宛算帳,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你問出四羽之舞,媽媽的眼睛就眯了眯,帶點興趣看著你:「不行。」

  「為什麼呢?」你像是早料到這個回答,靜靜的問。

  「因為你學不了。」媽媽答道。

  「是。在您的心中,我的資質不如紫宛,她才是您心目中的衣缽傳人。而我雖然不足以習舞,卻必須作個名妓,因為深宅大院的生活不適合我,是嗎?」你問。

  媽媽懶懶的點頭:「是。」

  「那麼我要向您證明,您是錯的。」你肩背筆直,「作為證明的第一步,我不但要習得您的四羽之舞、還要習得劍舞。」

  ——呵,劍舞。如果說四羽之舞是巔峰的花朵,那麼劍舞是一閃即沒的星辰、是絕唱、是媽媽作舞伎時生命最華彩的篇章,之後她即被陷害、受苦楚、又翻身上來作了媽媽,再沒有在人前提劍擺弄過一招半式。這支古籍中被妙手還原的舞,重新沉寂。你一提這兩字,媽媽腰背也猛然坐直了,明明懶怠得像只貓一樣的女人,忽變得光芒四射、然而又寒冽得像一柄劍:「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是的。」你道,「我知道這支舞對您意味著什麼。知道您曾經也想進某一個高貴的府第、結果卻險些喪命。如今我也想到一個地方去,不管您是愛護、還是嫉妒我,我都要去。如果您要用整個院子作賭注來攔我,那我就用這條命與您下注。」

  媽媽瞳孔像針一樣縮起來:「我嫉妒你?」她猛然大笑,「是的。就算是這樣好了。你能學會劍舞?連四羽之舞都在你能理解的範圍之外!你不過是個討男人歡喜的小狐狸精,你以為你是誰?」

  「那麼我將證明,我能學會劍舞,並且在這之後準確無誤的證明給您看:我絕不會成為妓女。到那時,您必須承認,您對我的判斷是錯誤的。那時我將請求您從我的路上讓開。為此,我賭上我的命。」你端端正正跪下去,「請師傅教我,跳舞。」

  媽媽低頭看你,帳幔的影子在她眼睛上,瞳孔幽暗,靈魂深處有黑色的火焰跳躍。

  「我接受你的賭注。」她這樣說,「從這一刻,我會盡心竭力的教你。如果你不能作到你說的事,我會叫你生不如死。你記住,舞者的名字絕不蒙受污辱。」

  她這句話,你沒告訴伯巍,覺得無謂叫他煩躁,於是只說媽媽不放心你現在就進官宦人家伺候,怕你技藝生澀、壞了「花深似海」名頭,非要留你再學點東西。「又不敢講你是誰,媽媽還當小郡爺收了我去給哪家送禮呢!所以一定要教好了才肯讓我出去。不過沒關係,我會很努力的學。很快的。」你向伯巍保證。

  他有點失落,歎氣道:「要是我辦事再方便一點就好了,明的暗的,總該有法子買出去,哪像現在這麼嚕嗦!」宣悅在旁邊陪笑道:「殿下,你跟我們爺,畢竟都還是家中的孩子,要婢子大著膽子說一句,孩子哪能事事都順著性子來呢?像現在這樣,已經是壞規矩的事,今後還得從長計議。」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好言勸諫,倒叫伯巍更煩躁了,他想一想,摩拳擦掌對宣悅道:「哼,你這丫頭,是順著阿逝的口氣說話罷了,他這傢伙膽子有點小,我不一樣。」拍拍你的腦袋,「你等著,我總有一天能讓你快快樂樂、舒舒服服的,走到哪兒都不怕!」

  「是。因為你是神仙啊!」你張著大眼睛,無比崇拜的看他,心裡則尋思:他連冠禮都還沒行、太子妃都還沒納呢,整個一未成年的孩子,要當上一國之主遙遙無期,什麼時候才能保護你周全?你若真的想等他,不說人老珠黃,怕只怕半路便遭不測、連屍骨都寒了,除非小郡爺就是想利用你作香餌,刺激伯巍早早跟父親搶王位,三年五載內成功,那大約還有個盼頭。

  至於現在,伯巍他沒再把你多嚇死一次,已經不錯了。

  話說那天他帶了個精瘦精瘦的老頭過來,小小聲跟你說:「這位是梁中使,打小兒跟我的。聽說我要照顧你,他非常生氣。我總算把他說通了,他答應不跟我搗亂,但是非要來見一見你。你給他行個禮吧。」

  你立刻恭敬萬分的福下去:「中使大人好。」沒敢抬起眼睛,怕眸光裡的心思掩不住,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裝著羞澀的樣子半埋著頭,拿眼角餘光研究他袖子裡的那雙手:膚色氣血不錯、但還是瘦,皺皺的打著些褶子,筋骨倒是強健,微蜷在那裡像一雙爪子。「這是頭積年成了精的老鷹。」你想,看他腰身微微動了動,大概向你點頭還禮。點頭時牽動了腰身,可見其動作之鄭重;但牽動程度只有那麼一點,腰杆整體來說都保持正直,又可見其為人之倨傲。

  這種人要見你,應該不只是「見一見」而已。

  果然,接下去他就向伯巍請求:「殿下,我能不能與這位姑娘單獨相處片刻,問她幾句話?」

  你心臟當場漏跳一拍。

  拜託!不要再來了。葉締當時單獨相處就差點沒殺了你,這老男人是保護太子的,眼裡更容不得砂子,要碾死你這只臭蟲還不是伸伸手指的事?伯巍若是被支開,再過來時就準備給你收屍吧!

  你大張眼睛望著伯巍,不說話,讓他看你眼中無限的害怕。你估計就算真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流露不出更動人的眼神了。正所謂猛鷹搏兔,必盡全力。每一步都要做到足,不然,誰知道面前的一步會不會成為最後一步?

  伯巍不負重望的跳起來:「喂,中使!你又玩什麼啊?有什麼話你當著我的面不能問啊?不然我跟你單獨相處一下,你直接問我也成啊。」

  你幾乎又「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個傢伙,他的言行都實在太叫人歡樂了。

  是有這種人的,叼著金匙子出生,滿滿的在愛裡面長大,一圈人都赤膽忠心保護他,他所立之處就是陽光,怎麼揮灑都無有妨礙。

  梁中使拿他沒法子,畢恭畢敬作個大揖,道:「殿下!茲事體大,老奴誠懇請求,望殿下恩允。個中原因,容奴事後再向殿下解釋。」

  他對著伯巍揖到地上時,你才敢悄悄觀察他的側臉。其實這個人年紀不是特別大,也許只有四十歲多點,但因為瘦、或者是太愛操心的緣故,滿臉都是皺紋,又那麼嚴肅的板著,不是老頭子都像老頭子了。

  伯巍還沒有回答,梁中使忽然回頭看你,而後蹲跪在你面前,平視著你,道:「也請姑娘應允。」

  你嚇了一跳,有點好笑:這麼尊貴的中使大人用這麼平等的姿勢跟你對話,算什麼呢?休要折殺了你!憑你跟他的身份,他隨時叫個人提了你,污辱、責打、或者剝奪生命,不是一句話的事嗎?都不用他動動手指頭的。如今他貴人踏賤地,還要對你用個「請」,不就是因為他主子把你放在心上的緣故?一個賤孩子要博得別人的重視,果然要攀附上有力的男人才行吧!多麼叫人想笑。

  可你沒有笑出來,因為這個人深深的望進你的眼睛,不是譴責、也沒有懷疑,只是想讓你知道:他非常認真,希望你不要害怕、不要躲到伯巍後面去,請直接答應他的請求。

  怔怔看著他的眼睛,你想:這個人大約不壞,也是正人君子一類——但是君子又怎麼樣呢?葉締那樣的大人,還不是差點殺了你。君子對你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你忽然點了點頭。因為他的目光讓你猛省:這是一個辦事很認真的傢伙。如果他真的有心要害你,用什麼方式都要試一試的。那還不如當著面說說清楚,也許還可以扭轉他的敵意也說不定?

  伯巍伸手拍你的頭:「喂,小傢伙,你不用跟他點頭,我說——」

  「殿下,」梁中使沉聲道,「臣向您立誓,絕不會對這位姑娘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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