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五七


  采霓便笑道:「那媽媽回他:孩子大了,總像是一天變個新樣子,但底稿兒在,拘住了,是跑不了的。——這意思倒是怕她越大越不中用呢、還是怕她生了外心跑了呢?」媽媽鼻子裡哼一聲:「有我在,兩樣都跑不了她的。」采霓應一聲,不再說話。媽媽偏了點頭,從鏡子裡瞟她:「怎麼,你倒擔上了心了?」

  采霓笑起來:「可不就是呢!媽媽,你說從前嘉蘭、蘇鐵兩位姐姐吧,都不是省事兒的,可那時候我雖然年紀還小,看起來她們也就是鬧彆扭的猴子,有條鏈子一牽、須飛不到天上去!可如今這左一個紫宛、右一個如煙,年紀一個比一個小,資質卻一個比一個奇,我都有些看不懂了,竟不知她們是哪一路上來歷劫的妖怪。」

  媽媽笑了:「理她哪一路,有老娘管教著,飛上了天才好呢!」采霓也笑,換了篦子細細通著,換個話題,也沒什麼正經的,無非是一本子生意經、一本子女兒經,娘兒倆頭湊著頭唧唧噥噥正說得入港,金琥又回來了,說是老夏不在,派在職位上當班的小徒弟並不認識媽媽的字,非要過來當面問一聲,現在門外頭等著呢。

  媽媽眉毛一擰,把他叫進屋來,劈頭就問:「你師父越性是班都不當了。好,好得很,現在人在哪兒?」

  那徒弟先往上叩了個頭,軟言款語道:「夏總管身上有些不適意,叫小的先頂著,他現在哪兒,小的雖然不清楚,但媽您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歡在外頭跑,小的猜他八成在房裡躺著呢。媽媽要人,小的去找他過來怎麼樣?」

  媽媽本來就知道夏光中不顧朝廷禁令、偷偷染上了煙霞之癖,現在不見人,必是癮兒犯了,找個僻靜角落燒煙泡兒去呢。她恨他不知輕重、染上這東西;又恨他沒個脊樑骨,答應戒了的,還是又抽上。因此作著怒容,心裡對這人的情份著實就減了許多,又見這徒弟言語清楚、身段可憐,很是討人歡喜,臉上不覺就堆起笑來,道:「不去理他,你且把頭抬起來。」

  徒弟抬起頭,那五官、那皮色兒,生得端是有吃軟飯的本錢,媽媽聲兒也放柔了,道:「這孩子可憐見的,幾歲進這兒來的啊……?」

  采霓心裡跟明鏡兒似的,蹩出門外,拉了金琥道:「我替你跟他們說去。」兩人便走。金琥一路問:「霓姐兒,紫宛妹妹跟嘉先生之間,怎麼就又妥當了?我看嘉先生的氣色像是不能啊。」

  采霓「嗐」一聲:「誰知道?聽說嘉先生過去時,紫姑娘笑嘻嘻迎上去,道什麼『知道姐姐是懶得來的,不過要是不來呢,人家還當姐姐是個好脾氣兒。我本來是沒什麼好跟姐姐解釋的,可要不說話呢,大夥兒都無聊,那多不好。』嘉先生也笑嘻嘻的,道她很懂事,兩個人進練功房裡,說一會、罵一會,還一起跳了支舞,媽媽都沒插什麼手,兩個人就妥當了。」

  金琥咋舌道:「這算怎麼回事?」

  「誰知道?」采霓閑閑道,「媽媽說了,有的人比我聰明,我看不懂的時候,不用去瞎操心。我就聽到心裡了,這幾年院裡院外的,覺得受用這句話很多。」

  金琥瞄她一眼,到底是聰明的,別過臉就不再問下去。

  幾天月後,她離開院子作了一個不大不小官員的妾,出院子時的排場很是風光,只有寶巾哭了。聽說媽媽的祝福沒有落空,那戶人家到底給弄得雞飛狗跳的,但最後,居然也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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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古代一本大戲可能要很多出,類似現在一個連續劇。

  三、淺則揭

  你開始做惡夢,夢見自己在無邊的泥潭裡行走,每一步都艱難,衣服被爛泥糊滿,破了、滑下去,你裸著身體,泥潭裡所有泥巴都探頭不懷好意的看。一個深坑在前面,它道:「我要考你幾個問題。」你茫然的想:「壞了,我什麼都沒準備啊。」它的問題像怪異的竹卷在面前展開,你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都看不懂、什麼都答不出,想說幾句俏皮話把場面繞過去呢,舌頭卻像鏽了似的,聲帶灌滿泥水、紋絲不動。「壞了,我又啞了。」你想,「啞了啞了啞了——」「那你就掉下來吧。」深坑道。你「咕咚」往下掉去。

  猛然驚醒。大概還悶叫了一聲。滿頭滿身都是汗。

  宣悅迷迷糊糊抱住你:「怎麼了?惡夢?」

  「嗯……夢見掉下去。」你喘息道。汗粘著衣服,滯重得像夢裡的泥漿。

  「沒事,長身體呢。」宣悅拍著你,「夢見踩空一次,就是骨頭長了一節。我們小姐又長高了。唔,唔——月亮娘娘照四方,照著寶寶送安康……」那麼輕柔哼著搖籃曲。

  你無聲的苦笑,閉上眼睛打算重新睡著,心裡知道:不。不完全是長身體的緣故。你的擔憂、無力、煩躁,都在那個夢裡。別人體會不到。

  這種心情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從媽媽咬死牙關、絕不放你,而小郡爺又被她擊中軟肋開始?

  不,那時候你還是鬥志滿滿,哪怕小郡爺送來那張條子。

  條子上說,有人給南郡王夫妻吹風,道小郡爺想贖你,二老大怒,揪過兒子細問,小郡爺又不便把太子供出來,受了一頓斥責,這事大約要作罷。

  你並不覺得特別灰心。世上的道路,不管選哪一條,總要有些挫折的,端看如何應對罷了。因此你不急著難過,拈著條子只管默默的想。簾子忽而一動,小郡爺進來了。

  你怔怔的看他,口裡「噫」一聲。

  叫人遞完條子,他怎麼自個兒人又跑過來了?

  他撣撣淡青的衣襟,在你面前坐下,輕咳一聲,不說話,你也不說話,片刻,他道:「家裡緊急把我們叫回去那天,除了梁中使急著見我們,還有一位也在等我。」

  你目光靜靜抬起來,看他。

  「葉尚書。」

  你睫毛跳一下,合在下眼瞼上,很快,重新抬起來,看他。

  「他向我請罪,說了他對你做的事。他知道你與我關係密切,所以過來向我請個罪……我告訴他,于禮於法,他不必對我請什麼罪。但是,我相信我的徒弟,絕不是會做那種事情的人。」小郡爺的手沉沉覆在膝蓋上。你沒有說話。他繼續道,「所以那天我就知道了,你遭遇到了什麼危險,那時候,你不哭、也不告訴我實話……是怕我為難嗎?今天父親找我訓斥後,我給你寫了這個條子,叫人送出來,而後坐在書桌邊,慢慢的想:可是這個孩子,差點死了都不捨得告訴我。她再呆在那種地方會怎麼樣呢?我再……也應該幫她走掉的。」

  他話裡有一點什麼意味?你指尖搓著裙邊慢慢的想。千折百轉。盪氣迴腸?

  宣悅沖過來,對著小郡爺跪下:「爺,千萬不要!」為難的看你一眼,還是繼續道,「老爺、夫人萬一知道了……何況事涉太子,萬一、萬一……」眼圈兒都紅了,聲音哽在喉嚨裡。

  小郡爺低頭不語。青色衣襟垂得那麼憂傷。你盈盈福下去:「郡爺,不用為小婢涉險。媽媽那裡究竟是什麼意思,請容小婢去問一聲罷。」

  你的語氣很堅定。在這種時候,你可不容許小郡爺出事。他願意保護你,很好,這個力量值得珍惜保留。至於現在,還是由你出面吧。你心裡都已經擬了一篇稿子了,立在媽媽面前時,像是深入敵營會唔敵將的辯士,氣定神閑。

  「坐。」媽媽說,居然也是神閒氣定。

  「請問媽媽,您為什麼不肯讓我贖身呢?」你單刀直入。

  「啊,」她笑咪咪、笑咪咪,「因為你有這個資質,應該留名青史……」

  你一邊在想,她說的「青史」是不是指「青樓豔史」,背脊上便爬過層雞皮疙瘩,毫不客氣打斷她道,「媽媽您真的認為,我的資質這麼特別,值得留下來嗎?」語調仍然該死的謙恭,但一字一字咬得清楚,透著股子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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