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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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爺便與善兒折回頭,走到你這院子裡,宣悅從假山後頭迎出來,悄悄給個眼色。小郡爺心下有了準備,立在門口,先不進去,看房間裡,你坐在椅子上,腳尖只剛剛點到地面,合著手,嘟嘟噥噥不知說什麼,伯巍自己倒半跪半蹲在地上,時而附和你幾句,臉上都是笑。小郡爺輕輕咳嗽一聲。你抬頭見了,忙跳下地來垂著頭行禮,請了安、告了罪,退到一邊。伯巍只管笑著向你招手:「哎,別怕別怕。這裡不是外頭,沒人問你的罪。」說著便對小郡爺感慨道:「有多少年,沒個孩子敢陪我們這樣說話了?日子過得真快。」 小郡爺笑道:「當年也不見得有罷。就七叔是個魔障,敢拿硯臺砸你,你不記得我站在旁邊駭得臉都綠了?只虧得這件事,我們三個倒算不打不相識,你看其他孩子更有哪個敢不拘禮的?」邊撩起衣服走進屋。 伯巍笑起來:「這倒是真的。」神態很愉快,又道,「你回來得倒快?」 小郡爺在桌邊坐下了,宣悅早替他續上一盞熱茶。小郡爺端起來吹了吹,道:「那邊有事,可不只能回來了。」 「回來得正好!」伯巍笑著,看了看你,又對小郡爺道,「我想把這個孩子帶回去,你能幫我辦麼?」 小郡爺手裡的茶盞蓋「喀啷」在盞沿上磕出聲響。他一口也沒喝,把茶盞又放回到桌上,對著伯巍問:「帶回去?」 「嗯,這個小傢伙啊,放在外面,我出來看她真是不方便。放她在這裡呢,我越想越不放心。人家說她兩句,她就只有眼淚汪汪的份,要再出什麼事還了得?要真出什麼事,我護不住她,還不如當初就沒見過她。你說是吧?」伯巍道。 你抬起一點點目光來看小郡爺,那眼神,解釋成什麼都可以。 小郡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帶到你的太子府裡去?」 「嗯,我讓侍衛給她編個身份,不會出岔子。」伯巍擠擠眼睛,「反正外頭人見不著,只要你不說,沒人知道她是你的弟子。」 小郡爺笑了笑:「好。」叫宣悅進來:「帶小姐去收拾一下行李。」又叫善兒進來:「傳話給媽媽,商量商量贖身價銀的事。」 你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臉,仍然看不出來那個笑容代表喜悅還是失落。你原來以為他想把你包裝成一個好禮品、親手送到太子身邊去,這個揣測難道錯了?難道他不想在太子身邊安插一個有力的眼線,卻只想清清淨淨保護你、養你在院子旁邊終老?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此時應該對你展示一個滿意的笑容才對啊。你有些不滿的想,你們之間好像失了默契。 媽媽來得挺快。她的答覆是:「不行。」 伯巍不方便見她,坐在屋子裡。小郡爺沒有告訴她誰要帶如煙走,只道:「您想清楚,錢不是問題,若是容我說一句的話,勢也不是問題。您說『不行』是什麼意思?」 「我看准了如煙這個孩子,她有天份,雖然女伎這個職業比較低下,但如果世子大人容許賤妾說一句的話,賤妾也想對大人說:賤妾覺得音樂與詩歌一樣,都是藝術,擁有這種天分的人,是應該好好展現、讓更多的人欣賞的。可是深宅大院,很可惜,卻不容許女子這樣。 「賤妾沒有孩子,就把這個院子當作孩子。這個院子是低賤的,賤妾仍然覺得把它支持下去是件有意義的事,就因為它同時為世人提供歡樂和藝術。為了這個緣故,賤妾決定守住這個孩子,請您不要把她帶走。賤妾覺得她不是為了埋沒在閨閣中而出生的。」 小郡爺有點震驚的沉默片刻,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是。」媽媽柔和道,「世子大人恕罪。如煙這孩子是我給官府交了契銀才留下來的,是我們院中的產業,受著王法律條的保護。賤妾實在不想放她走,大人如果要硬來,賤妾的下場可能會很難看,但大人恐怕也會為難。賤妾真不願意看到那種萬一的結局。」 你躲在窗後頭聽著,指甲默默抵著牆,不敢滑動,怕傷了甲緣,只是抵著,力氣用大了,甲面前端都有些發白。 真像在唱戲啊,這個女人,哪有可能為了保住你,威脅跟小郡爺拼個魚死網破?她這麼作戲,不知是什麼企圖。 給她這麼綿裡針的一頂,小郡爺本來就是個極慎重的人,又怕事情鬧大了傷著伯巍這個玉瓶兒,惟有暫且作罷。 伯巍很不高興,小郡爺只好道:「這種院子裡當紅的姑娘,很少一次能贖得成功,當家的難免拿喬一番,可惡固然可惡,你我又不能當真的跟這種人鬧起來,不然,傳到家裡去怎麼是好?罷了罷,這次先回去,我再慢慢給你周旋。」這麼勸著,又問上一句,「你要帶她回府,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呢,還是忽然想起來的。」 伯巍扭怩道:「忽然想的。不然早不跟你說了。」小郡爺笑道:「這就是了。你那邊什麼都還沒預備,就帶個人回去,能不能交代?還是先回去準備著,我這邊慢慢的也把事情辦妥了,不是更好?」伯巍果然點頭稱是,拉過你的手依依不捨囑咐兩句,正待要走,門外一個人氣喘吁吁跑來。伯巍的侍衛如臨大敵,拿眼睛盯住了,幸而那人亮了牌子,是小郡爺府裡的人。善兒出來認得,忙問他出了什麼事。那人幾句話一說,善兒臉色也變了,不敢壓著,就進屋回道:「府裡的事穿幫了,少夫人都攔不住中使大人,老爺夫人那裡已經通了天。」說完,垂手站在一邊。 伯巍「虎」的站起來,與小郡爺交換個眼色,兩人拔腿就走。你擔心的送到門外,伯巍拍拍你的頭:「我出來一趟不容易,難免有人鬧。你放心,我去處理,沒事的。」早有人把他們坐騎牽來,他們跨上,帶著人,風馳電掣的去了。 你不知道,這一天早些時候,伯巍他到南郡王府,探望新婚不久的小郡爺。兄弟兩個寒喧兩句,伯巍鬼鬼祟祟咬耳朵問:「喂,這段日子怎麼樣啊?」小郡爺推心置腹附耳回道:「挺好的。我正想去看看我小徒弟,你對她有恩的那個丫頭。你去不去?」伯巍唬了一跳:「你媳婦那邊兒沒事?」「沒事。她人挺好。就是我們家老人拘得我死緊,叫人有點兒透不過氣來。你來了,我陪你遊獵去,是正經事,須沒妨礙……你笑什麼?去不去?不去就——」「去!」伯巍一口答應。 兩個人一合計,伯巍手下有隊死忠的侍衛,上次月夜私自出行時就帶著用過,斷斷不會露口風,惟一位梁中使,是打小兒照顧太子的,性格剛正迂腐,嘴兒還挺碎,他要是知道兩人往花深似海看小姑娘去了,准得報告宮裡頭去。幸而他旁的沒什麼愛好,就喜歡嘬兩口兒,因此叫下人們擺個酒席,煎幾樣他愛吃的玩藝兒,大家輪流把盞,就把他給困住了,小郡爺和伯巍得以悄悄出門。臨走前,伯巍還問一聲:「你爹娘那兒沒問題?」小郡爺道:「沒事兒!我跟我那位說,我們出去遊獵,不想告訴爹娘,怕報備起來麻煩,她人挺好的,答應幫我們瞞著。」伯巍笑了,兩個人這才奔你這兒來,大概是呆得太久了,梁中使到底覺得不對勁,問將起來,小郡爺那位剛過門的新媳婦,哪兒是積年的宦官的對手,到底沒瞞住,梁中使鬧到南郡王夫妻倆面前了,這才有火急報信、飛奔來尋人的事。 要說伯巍也不簡單,軟軟硬硬的,說了一套子一套子的話,什麼真相都沒坦白,就向南郡王夫妻、小郡爺小夫妻道完了歉,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居然還順便把梁中使的怒氣給撫平了(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太子府就向南郡王府告辭,兩邊兒看起來都客客氣氣的,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關起門來天曉得怎麼各自算帳。 至於媽媽回到青衿院後,有個人早跪在屋子裡頭等著,卻是金琥。她見媽媽回來,惶惶然忙叩首道:「媽,是我不合又多了句嘴,跟嘉先生聊紫妹妹的事,不知怎麼的又成了煸風點火,嘉先生不高興,我攔也攔不住。不是我不記得媽的話,實在是不知怎麼就又闖了禍了。媽你千萬別怪我!」 媽媽眼角瞟了她一眼,鼻子裡哼道:「你就是一隻蠍子罷了,忍不住這個毒尾巴螯人,我是留不住你,著你去嫁人罷了,倒是能跟人家嬌妻美妾們上演個全臺本戲〔注〕的。」金琥俯在地上,不敢應聲。媽媽道:「怎麼?放你生呢,還不三跪九叩的謝恩?人家我不放生的,恨得想咬我一塊肉!我活著合是給你們這些蛇蛇蠍蠍的小妖精們樹仇了。「 金琥不知她所指何事,還是不敢應聲,只怕一說話又是錯。媽媽看了看她,語氣倒軟了,道:「去吧。嘉蘭那丫頭的心思,倒不是你挑得起來的。紫丫頭翅膀也硬了,不是你幾句話毀得了。藍大人不是肯討你?你趁熱打個幾錘子,就定了去罷。我不與你作難。契身銀照是百倍的例,算抵了這些年房子傢伙的用度,首飾衣物我叫采霓幫你點著,該院裡的還院裡,該你的你自己帶走;欠院裡的開銷,我讓你一步,抹去三分利,就收著一分意思意思,夠仁善了?你去老夏那個開個帳目罷。」金琥立馬叩個頭,臉上卻還在猶豫,媽媽歎道:「去罷。年歲也大了,你不是在勾欄裡終老的材料。趁著還有人要,擠到人家屋裡去挑嘴撥火,沒我轄治,料一般男女還不是你對手,你能混個善終也未可知。」 金琥聽這話,果然有理,甜甜蜜蜜的謝了,又怕那一筆勾倒兩分利的好事兒泡湯,便敲釘轉腳,叫媽媽寫了個條兒,顛顛的捧著跑走,大約直接找夏光中核算去。 媽媽背地裡冷笑兩聲,采霓進來,替她寬了衣,放下頭髮來,拿寬齒梳子先通一遍,隨口問:「小郡爺問的孩子,是如煙罷?」媽媽自己拈了香脂塗抹雙手,對著鏡子,搭拉了眼皮半看不看的,應道:「嗯。還能有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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