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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看臺上,小郡爺向身邊的人微傾一下身子,含笑埋怨:「出來那麼晚,看你的詞都快唱完了。」

  那人年紀也不大,著件湖色繡枝梅紋的緞綿袍,外罩石青色緞繡如意雲紋貂領坎肩,面龐端正,眉宇間很有點挺拔的樣子,聽小郡爺這麼埋怨,怪委屈的把手一抬:「縱然今兒爹不拘著我,我娘那裡不要應酬嗎?到現在能溜出來,都算是好的,前幾年何曾出來過?都是你給我出了難題,還敢說!」

  小郡爺笑:「你自己不想麼?只管賴我。」那人張開嘴,卻忘了回答,望著前面,輕輕吸進一口氣。

  臺上,精靈們散開,紫苑全身灑著金粉,給夕陽照透,而你披了一襲羽裳,輕得全無份量的樣子,點點銀粉閃爍,四周山頂的積雪映著夕照,你像是從那裡來,偎進紫苑身邊,隨時都能融化。

  「……蒼天不負,合眾且欣然,怡年節。」愉快的音調重複又重複。小郡爺閑閑往後一靠,與那人一起欣賞,直到樂曲進入尾聲,才低聲道:「這孩子很有天份吧?可惜她們這樣的人,命都不好。要不要待會兒去見見?」

  那人旁邊一個四、五十歲的下人緊張上前一步:「爺!」還瞪了小郡爺一眼。那人豎起手掌止住他:「我對民間疾苦所知甚少。南小郡爺的提議,是從這角度出發,于大道不曾有違。」然後把頭埋向小郡爺,嘟囔道:「可你想想,我能去那裡嗎?給人看見……」

  「我能悄悄兒進去的地方,大約你也去得。」小郡爺也是很低聲的回答,胸有成竹的笑,停頓片刻,又搔搔腦袋,「當然,我也有點怕。你要是說不行,那就算了。」

  那人略有些訕訕的一笑,想了想:「行。我跟你去看看。」

  他們的事,你反正不明了,待這一場節目結束,就和紫宛一起退到後臺去了。采霓帶頭上來向你們祝賀。台下的喝彩聲,隔著簾幔,一浪一浪傳進來。你笑笑,說要小解,溜開了。結果等小郡爺他們來時,任誰也找不到你。

  當然,你一個小孩子,也逃不到哪裡去,左右是哪個角落裡貓著哪。但身為青樓裡受客人待見的孩子,一句交代也不打、就隨便貓了出去,總是不像話。媽媽接待小郡爺時,就極是抱歉的樣子,親手捧茶奉給他,口中謝罪不迭。

  小郡爺微皺了皺眉,但還是笑道:「只是聽這首詞唱得好,歌喉為文章添了光彩,所以過來讚揚一句,倒不為別的,你先將紫姑娘請來好了。」

  媽媽一邊應著,一邊正將茶盞奉給他身邊那人。那人低頭,見一雙纖纖的手,捧著口細開片閃青白釉盞,竟是古物,襯著裡頭透綠的胎菊花茶湯,格外清雅宜人,心忖:「料不到這種地方,還有這種賞物的眼光?」先是吃一驚。再看那十隻指尖,搽著鮮紅的蔻丹,顏色比平常官中用的不知豔麗多少,又和勻、又輕透,暗道:「這是『不正經』女人用的顏色麼?」臉就不覺得紅了,頓時覺得這個女人雖然徐娘半老,但雙手的皮膚實在太柔膩、身上的薰香也實在太微妙,窘得他抬起手來,遮在嘴前,連咳了兩聲。

  小郡爺看了他一眼,明白了,笑對媽媽道:「您老先下去吧,外頭必定忙著呢。紫姑娘來時,不拘哪個丫頭陪著進來也行了。」媽媽會意,便告辭下去,臨走時還瞥了他身邊那人一眼。那人明明是低著頭的,若有若無間、卻又分明能感覺到這眼光在他身上一繞,媚得如遊絲一般,不知哪兒顫巍巍的就有些撩人,雖然可說聲放肆,偏又叫人發不出火來,只是耳根的紅暈原來便未退去,這時滾滾又添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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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摩合羅,為印度神話體系中神祇,又譯摩訶樂、摩喉羅、摩侯羅或摩侯羅迦,俱是梵文音譯。據說他當年曾是一個國王。有一位仙人犯了罪,被禁在後園中,國王忘記了這件事,有六日未供奉食。因此被罰墜入黑暗地獄,過了六萬年才脫身成胎,又過六年才出世。六歲出家成佛,得道後,入大乘,久住世間者乃其變化身。供奉摩喉羅偶像成了信徒的一種信仰。偶像大多是泥塑的小泥人,也可用木雕的。宋朝與異族文化交流甚深,所以容易受到影響,從彼時起,民間在七夕逐漸流行以其為名的娃娃,往往裝束華美、形象生動可愛,有無名氏詞云:「天上佳期。九衢燈月交輝。摩睺孩兒,鬥巧爭奇。戴短簷珠子帽,披小縷金衣。嗔眉笑眼,百般地、斂手相宜。轉睛底、工夫不少,引得人愛後如癡。快輸錢,須要撲,不問歸遲。歸來猛醒,爭如我、活底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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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樂也仿佛停了,淡如淺淺陰天的月光,帛帶都飄落地下。紫苑仍在後面蒼白著扭動,如一株殘柳、一條傷心的蛇。你用奇異的姿態聆聽。

  音樂漸漸變曖。是誰在後臺輕輕的合聲曼歌?「朱冊空有恩千言,茅歌終望春三闕。」你的足尖滑動,紫宛的手臂與腰肢也變得柔和。身披青綠披風的新精靈們躍進場中,一旋、再一旋,每一旋都是快樂與和善的氣息,教那些灰白的雪魅都悄悄溜了下去,草兒花兒都重新綻開笑靨。「紫硯賴卿研,明箋燭未滅。」紫宛身上的束帶一點點滑下去,露出雙唇來唱道:「詩中辭,墨裡痕,與人細閱。」你一邊吹簫為她應和,一邊悄悄拿眼角溜著台下:某個人,他還沒來?

  不,你要找的不是葉締。在這樣重要的日子裡,他必定和家人在一起;就算來了,又怎麼會是單身——若真是單身,那恐怕就是執行公職、勘察來的。他這麼嚴肅的一位官員,若到青樓的檯子前勘察,實在也不是什麼好事。因此,不管是出於何種考量,你都不想看見他。

  你期待的人,是小郡爺。

  他要是露一下臉,你對未來日子的把握,又會多上三分,可他怎麼老不來呢?

  紫宛已經快從繃帶般的帛帶中完全掙脫出來了。帛帶內側的秘密設計,叫她身上添了層閃閃金粉,激起台下一片激賞驚歎。「多少躊躇事,待回首,雲關明徹。」音流奔淌,綠風的精靈聚攏來,把你困在當中,要替你換裝。你從它們披風的縫隙中最後往外望一眼,正見到對面、專替貴賓搭建的看樓裡,黑衣侍衛「嗒嗒嗒」跑了進去。屏風支起來。兩個人走到正中落座,其中一個白袍似雲。

  你安心的、把唇角稍許揚起來一點,任精靈們把你圍在了裡面。

  看臺上,小郡爺向身邊的人微傾一下身子,含笑埋怨:「出來那麼晚,看你的詞都快唱完了。」

  那人年紀也不大,著件湖色繡枝梅紋的緞綿袍,外罩石青色緞繡如意雲紋貂領坎肩,面龐端正,眉宇間很有點挺拔的樣子,聽小郡爺這麼埋怨,怪委屈的把手一抬:「縱然今兒爹不拘著我,我娘那裡不要應酬嗎?到現在能溜出來,都算是好的,前幾年何曾出來過?都是你給我出了難題,還敢說!」

  小郡爺笑:「你自己不想麼?只管賴我。」那人張開嘴,卻忘了回答,望著前面,輕輕吸進一口氣。

  臺上,精靈們散開,紫苑全身灑著金粉,給夕陽照透,而你披了一襲羽裳,輕得全無份量的樣子,點點銀粉閃爍,四周山頂的積雪映著夕照,你像是從那裡來,偎進紫苑身邊,隨時都能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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