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四二


  媽媽看這麼下去不是個事,也怕一個好端端能賺錢的姑娘真的就給毀了,這日親自來看她,噓寒問暖,緩緩寬解道:「你這個孩子,心思重。我原來有些話沒告訴你,怕說了你也聽不進。這青樓裡頭,做的是男人的客,鬧的卻是女人的事。一個女人三百隻鴨,都擠在一起,又都這麼聰明,磕磕碰碰是難免。只是頭一樁,不該攪黃別人的客;第二樁,心氣得大些,凡事看開了就完了,不能往深裡攪和。這兩樁忌諱,犯的人還少嗎?前些日子的事,媽哪有不知道的。之所以一時沒說,其實是見得多了,在身子不方便時,就沒顧得上理會。再則,牽涉的人這麼廣,怕猛古丁插下手去,嚇著你,傷損了你的身子。這實在是愛護你的意思。誰料到你這孩子,心底這麼良善、面皮又這麼薄,到底把身子糟蹋成這樣了?乖孩子,聽媽的,媽不怪你;有媽護著,其他人也傷不了你。你只管放開面皮,慢慢的把日子做下去,手裡存了錢,揀個良人,從此可以過太平日子,那才是個女人的正經歸宿呢!媽是必定幫著你的。聽媽的,安心罷,嗯?」

  田菁低頭,聽著,點著頭,神情果然緩和不少,忽聽有樂聲傳來,是那首笛曲,難免又心中一悸,再聽這是琵琶與簫的合奏,再沒笛聲什麼事兒,覺得有些酸苦,忽然想到一件事,脫口而出道:「如煙替了金姐姐位置?她個子小,給人家舞起來的花埋沒了怎麼辦?尤其到第二句第三、四個字時,紫宛站到台前,她在後頭一埋沒就失了照應,須不好看。」

  媽媽含笑道:「難為你這麼掛心,是個好孩子。那曲子麼,歌詞也換了,紫宛和如煙對整個風格另有主意,我看著還好,就由她們去。你排的群舞,自然不能浪費,我收拾收拾,安在別的地方了。」

  田菁慢慢兒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麼,神情忽然分外寧靜,竟有了點出世的意思。媽媽心裡「格噔」一下,想著「這孩子是不對勁咧」,從此有了別的打算,這且不題。

  你和紫宛刻苦練著歌舞,小郡爺每常來探望,對紫宛多有照拂。紫宛拜謝,小郡爺便道:「快別謝我。我也為著另一個人,來盡盡心罷了。」紫宛道:「爺是說星爺?請回告他:賤妾只願他家庭和美,請他再勿掛念我,因為我,也斷斷然不會再掛念他了。」話音無比斬截。

  小郡爺料不到她這麼能放下,怔了怔,笑笑,此後果然不再提李鬥。

  雪還在下。城裡糧價又漲了。聽說吳三爺本來可以做這筆投機生意,但是車隊出了些問題,運不得多少糧進來,所以他整天對人現出一副苦臉,居然苦中作樂、又跑來你這邊散心。

  也該他倒黴,那日,正好小郡爺也來。吳三爺屁股剛落座,發付了娘姨的奉手巾錢、呈瓜子錢,熱茶還沒啜上兩口,前面便通報了小郡爺的名號。吳三爺哪敢照面,抬腿就跑,還是給小郡爺瞥見一個衣角。小郡爺隨口問:「這是誰?」話音剛落,猛然了悟,再不說話,彆彆扭扭落了座,手搭在膝蓋上。娘姨上來招呼,他也不搭話,只悶坐了片刻,忽然向你道:「我給你另外買個宅子,你住在裡面,和紫姑娘練習也在裡頭,不要再見這些人,行不行?」說完,也不等你回話,一撩衣襟走了。從認識他到現在,他還從沒這麼失禮過呢!他……是當真惱了?

  你埋著頭,心想:「這是嫌我髒了。到底是嫌我髒了。」應該冷笑的,耳根卻滾滾有熱流燒上來,也不知怒還是羞,只是眼底發燙,有什麼液體含在裡面。大約不是眼淚。你哪有資格流眼淚?

  善兒體貼,溜上來給你打個躬,道:「姐姐,別惱!我們小爺還從沒生過這麼大的氣呢,你這陣子心裡煩。可不是對你的!」悄悄附耳道,「吳三爺犯事啦!有個案子牽涉到他,要取他一個指模子才好,可要明著來,又怕打草驚蛇。這案子本來是我們家大舅老爺手裡,可老爺喝高了,跟大舅老爺說,交給我們小爺,半個月包給齊活嘍!這麼著,我們小爺接了這個事,想來想去沒個好法子,能不煩嗎?咳!又丟不下姐姐你。看他連覺都睡不好了。」

  你垂頭聽完了,給他道謝,便起身出屋,避過人,冒著雪攀著假山石上高處望望,見吳三爺背影抹過牆腳,正在青衿院附近,大約是要借那裡的道出去,卻不知為何流連著不走,正中你的下懷。你便急步追過去,待追到那裡,他人又不見了。你不敢高聲,悄悄兒尋找,忽聽樹叢深處有人說話。

  先是個渾濁的嗓子,聽起來是吳三爺,焦灼的道:「官府這幾天好像盯上我了,我說真的!」然後一個男人答了句什麼,糊裡糊塗的,像是捂著嘴說話,聽不太清。吳三爺發狠道:「我不管這些!你告訴她,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我跑不了她。這筆生意夠她樓裡幾年的出息,她別拿生意當擋箭牌避著!」那男人咳了一聲,吐出口痰去,聲音清楚了些:「那是!用說嗎?那小的自要的煙土……」

  你駭一跳。

  尋常人抽的都是煙葉,但閩國的山裡還出產一種植物,其果實煉成的膏也能抽,其狀如土,故稱煙土,抽後能解乏止痛,多了卻會上癮、且全身乏力,故朝廷一向是禁的。吳三爺暗地裡做著煙土生意?那是夠給官府惹麻煩的,卻怎麼跟「花深似海」有關聯?

  樹林裡「悉悉索索」,人要出來了,你忙躲到一邊去,看那打頭出來的,是老夏,略彎著腰,護著懷裡什麼東西,左右看看,一溜煙走了。你放過這傢伙,侯到吳三爺跟著出來時,便繞個圈走開,抄近路到他前面去,裝出好容易找到的樣子,撲過去,抱著他的腿,臉在上面摩挲。他彎腰拿傘遮著你,連聲問:「怎麼了?小心肝?怎麼了?」

  你沒打傘、也沒穿斗篷,全身沾了雪,微微打著哆嗦,緊緊貼住他,揚手解開領口的一個扣子,露出纖嫩頸窩給他看,再抬頭拋一個眼色。

  只要是男人,都不會誤會這個眼色。吳三爺被你這從未主動展示過的風情撩得激情勃發,打橫抱起你,進了最近的一個廂房。

  房中沒有人,但爐火仍然燒得很旺,像「花深似海」的招牌笑容,隨時準備給人提供溫暖。椅榻上都鋪了褥墊,棉簾子從門口直掛到屏風畔,一重重,擋盡寒風。

  吳三爺隨手扯下一幅簾幔,擦擦你濡濕的髮辮,把你放在褥子上,手順勢滑進你的衣襟。你很乖很乖的反手解開衣帶,脫了外衣,連中衣都滑下去,露出一邊的肩膀,又將桃紅綾子汗巾抽出來,蒙上他的眼睛。

  那巾子上還帶著你的體溫、你的香味。他長長籲出一口氣,向後半倚在榻上……

  不知道吳三爺回去後做了什麼。至於你,則是連淨身都顧不上,先褪去衣服,拿剪子將褻衣裁下一塊來,那布料上清清楚楚按著血紅指印。

  你蒙住吳三爺的眼睛,咬破舌頭將血舔上他的指端,按出指印,過後再將他指上的血痕舐淨,神不知鬼不覺。

  這是你給小郡爺的報答了。凡是向你流露過善意的,都應該得到報答,就像所有的惡意都應該得到報應。是不是?

  你拿匣子裝好這塊布,讓人把它帶給善兒,旁的什麼話也沒說。

  幾天後,吳三爺給抓到官衙裡去了。據說這陣子雪下得綿密,往京城運糧的路道吃緊,吳三爺還出重金大量搜羅車馬私運煙土,占了糧草的運力,令得城中糧庫告急,一朝敗露,其罪非淺,大約是活不成了。

  天仍是陰著,雪有一陣、沒一陣的,時斷時續。蘇鐵舊病又犯了,縮在被子裡,額頭上密密都是痛汗。依雪守在她床邊照顧,你親去廚下捧了艾葉紅糖蛋湯回去給她,經過一道回廊時,站住了。

  廊下,善兒高擎一把白玉八十四骨杏色帛面描蘭葉傘,守在他主子後面。小郡爺披一襲銀羽斗篷,立著,正在看你。

  你慢慢兒想:咦,這雪塵飄得……怎麼有地久天長的感覺?

  他柔聲道:「我把宅子定好了,你現在要搬過去嗎?」

  你想想,搖搖頭。兵荒馬亂的時候,何必軋鬧猛給人添亂?再說,你還想在這裡多看點好戲呢,暫時不必躲清淨。

  他點點頭:「你想過去時,跟我說一聲。」

  你笑了,向他行禮致謝。他微欠身答禮,片刻無話,你猜你該離開了,走出兩步,他又叫住你:「那個……」停頓一下,「多謝。」

  你笑笑。他實在是太客氣。

  而雪,飄得那麼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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