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三五


  「我並沒有想去招你們,怎至於坐在這裡等著一個一個找上門來羞辱呢!我果然還是個沒用的東西!」她想著,恨得要落下淚來。

  小郡爺坐了片刻,卻歎了口氣:「是我沒用。否則你怎麼會不向我求助呢?我顧慮自己的面子,不想捲入這糾紛中。你怕對我說了,也只是白讓我為難一場,對嗎?」他輕輕地、慢慢地說,「多謝你對我的體諒。這一次,是我沒有護住你。」眼裡皆是愧意。

  這是真的嗎?他語氣中那種深深的苛責與厭惡,都是對他自己而發的?就像她經常對自己這樣苛責和厭惡一樣?如煙嘴唇微微張開來一點,看著他,沒有出聲。

  「我已經決定,不要再讓你受任何傷害!」小郡爺有些激動,「你知道嗎?我有個妹妹,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看到你,我就想起她。」

  如煙把眼睛張得很大很大,好讓眼中盛滿的淚水不會那麼輕易落下來。她想說:「好了,不要再講下去。不然,我真的要被感動了。」幸好,她沒來得及說,也開不了口。小郡爺咳了兩聲,岔開話題,笑道:「給你帶了個禮物來。」說著從懷中掏出個娃娃,「屋裡丫頭做的,你看了別笑。」

  只見一個小木頭娃娃,放在案頭可做擺設的那種,臉上的胭脂畫得很喜氣,身上穿了件甜綠色銀絲彈墨捆邊小布襖,看起來極溫暖的模樣。

  「這襖子上還有配花,可以選不同的款式換著戴,你看哪種好?」小郡爺接著掏出朵雪白的小絨花,比在娃娃的襟旁。如煙看著,這白色小花點在這身顏色衣服上,乾淨是極乾淨的,但無特別之處,於是笑笑,不語。

  「又或者……這樣呢?」他又取出一朵紫色的小花,與白花並在一處,重新插上襟頭。如煙眼前一亮。

  這一次的效果之好,就像無味的菜裡加了鹽。這個娃娃,這身衣服,這兩朵小花,全都成了這份美麗不可或缺的部分。

  小郡爺看著她,笑了。

  「适才我去看七叔,見紫姑娘也在為節目勞神,於是也送了她這麼個娃娃,她的眼睛也像你這樣亮了起來。我想,你們會是很好的夥伴。」

  如煙慢慢吸進一口氣,滿心歡喜,不知怎麼謝他才好。

  他眼裡是真正溫暖的笑意:「有時候,我也想為你做點兒事啊!」

  紫宛見了如煙,深深一躬:「謝謝你!」快活抱住她的肩,「星爺重新寫了那首詞,我想唱。可惜我還是笨了點兒,要是開口,手下就有點兒顧不過來了。所以要多靠你呢!我有個頂好頂好的主意,細處怎麼跟曲子配合,我們再慢慢排。好不好?」

  如煙笑而不語,心裡卻透亮。

  好一通「我我我」,自私得痛快淋漓。這丫頭也是個目無旁人的傲主兒!幸虧,她美得不像嘉蘭那麼熱烈,靈動處又勝過嘉蘭許多,小郡爺法眼無差,整個院子,她與如煙才是最適合的搭檔。

  不過,紫宛的歌喉不是頂好,從來也不以唱曲兒見長,她這次要自個兒開口,成不成呢?如煙還是有些擔心。

  倘若只想露臉,卻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往往會把事情搞砸。紫宛不會這麼蠢,不然就枉費了這一對絕配。

  紫宛眨眨眼睛,透著狡黠道:「你覺得這段音樂特殊在什麼地方?也不是多雅,也沒有多悠揚,但很特別、很隨和,讓人自然而然就想跟著哼唱,是不是?星爺新寫的詞,也是沒有什麼章法,連斷句都難,可我喜歡。像是一場沒排過的舞蹈,或者是一些瑣瑣碎碎的私房話,我想不應該照什麼現成的章法去唱!你聽聽,這樣如何?」

  她開口,手指輕輕打著拍子,唱道:「江上一片風流彀,世間幾抹癡心草。岫雨無言出,青山連璧老。裙初飛,意難描,金盞嫋嫋。分明覆雙鳥。向年來,雪堆何處雲失曉。惟,新取扶頭,傷人懷抱。欲醒欲止離魂詩,待愁待語歸仙島。未上月濤平,空餘風色皎。釵銜珠,柳回腰,殘塵怎了。點滴淚痕渺。勸相思,暮長杯短聖賢(少聖、賢,是酒的代指。據說,東漢末年,曹操主政,禁酒甚嚴。有一次尚書郎徐邈違令在家狂飲,喝得酩酊大醉。適逢曹操派人傳喚上朝議事,徐邈躲避不及,便仗著酒興對來人說:『請回丞相話,臣正與聖人議事,不得功夫。』來人一聽是『聖人』不再追問便回命了。徐邈由此躲過了懲處。後世因稱白酒或濁酒為『賢人』,稱清酒為『聖人』。把喝醉酒稱之為『中聖人』或『中聖』。此來歷,熒某未考證得非常確鑿。但大約是曹魏時起,人們開始稱清酒為聖、濁酒為賢,有良多詩句流傳為證,這是確實的——)難,憑盡闌幹,酬卿一笑。」(本詞為熒某原創,敝帚自珍,轉用請注明出處,謝謝。)

  髮絲輕輕搖,陽光很好。風吹起她額邊的碎發,歌聲中像有了金燦燦的顏色。她的聲音,與平常說話時不太一樣,帶點兒沙啞,也並不婉轉,就那麼任著性子、和著拍子唱下去,卻有了點出奇瀟灑的意味,像背著行囊的少年,世路風塵僕僕,不過是一身流年。即便是將前途行斷,也難責備也難求,終歸為淡淡的酬卿一笑。

  如煙的手指輕輕撫過簫孔。

  她願意和這一曲,于己於人,當無遺憾。

  基調既定了下來,如煙便與紫宛一同琢磨如何演奏。紫宛的琵琶指法已經大體成型,但仍需進一步精研;如煙的簫法要從笛法中演化,如何化法也還得好生斟酌。好在她們兩個都是沉得下心來動腦子的人,紫宛雖然在世情上傲一點,討論起具體問題來倒很能聽得進別人的意見,而如煙也卻絕不會剛愎自用。於是這兩個絕頂聰明的女孩兒,合作得極順利,竟沒犯互忌互疑、互相拆臺的毛病。有時候,如煙一邊喝水,一邊呆想,連水灑到裙襟上都不知道。紫宛有時和她一塊兒想得癡了,半晌過去,忽然提出個主意,拿著樂器一試,可行,兩個人便拍手大樂。樂完了才覺得肚子餓,拿水果點心來大嚼一通,且說且比畫,嗆著了,又是笑,覺得此樂至極。

  可惜她們的好時候,沒有持續多久。

  馥鬱的芬芳一步步襲來,嘉蘭來了。如煙一見她,渾身一噤:要命要命,好好兒一個美女,怎麼生生讓人這麼覺得像條毒蛇呢?

  「你們奏得不錯呀。」她漫不經心地說著,像是親熱,又有明顯的冷漠,像是恩賜似的說道,「我就唱這個吧,這調兒還有點兒意思。來,你們重新奏起,給我起個音。」

  如煙的手指停在簫孔上,紫宛的手指停在琵琶弦上,一時都無語。

  她怎麼哪兒都想插一腳呢?如煙惱得真想扔下竹簫,一走了之。

  嘉蘭眉毛一挑:「嗯?」

  如煙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將竹簫端起來。何必撕破臉皮,應付過眼前再看吧。所謂天無絕人之路……

  紫宛將琵琶往下一放,雙手按在上面,清脆地說:「對不住。」

  嘉蘭有些意外:「怎麼?」

  「星爺的這首詞,我自己想唱呢。」紫宛很清晰地回答,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如煙嚇住了。嘉蘭也明顯覺得意外:「你說什麼?」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嘉蘭姐姐,如果你一定要唱這曲子,恕我不能伴奏。也許你能找到旁人代替我的位置,但我還是要說的:我很愛這曲子,想要自己唱。如果你要從我手裡奪走,我會恨你的。你很美,交際頗多,地位也比我高,也許不會在意我的恨意。可是正因為你是如此強,難道沒有聽說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多少適合花魁唱的名曲任你選擇,你又何必冒險搶這俚腔俚調,還要多樹一個不必要的敵人呢?」紫宛的眼神毫不躲閃地看著嘉蘭,「這就是小妹我想說的話。」

  如煙的脊樑骨嗖嗖冒冷氣,好一個紫宛!

  嘉蘭愣了許久,忽而笑了,豔紅的唇角揚起來:「神經病!你這麼說,就不怕得罪我?」

  「怕。可我說的是真心話。」紫宛道,「姐姐不蠢。這些話,就算不說你也明白。與其藏著掖著,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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