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三四


  小郡爺有些臊了,微微側轉身,道:「算我倒黴!不過你也要幫我的忙。」李鬥奇道:「你這麼乖的孩子,有什麼要我幫忙遮掩的?」小郡爺赧然道:「我爹比你爹還嚴。前些日子,那首詞不是叫我填了嘛,回去我想來想去不妥當,胡亂填些東西應酬也倒罷了,若真叫這裡的姐姐們在年節那麼大場合唱了去,萬一傳開來,我爹那裡還了得?求長庚把這曲子重填一遍,就拿你填的到外頭去吧!左右你到處留詩詞是出了名的,你爹倒不會為這個多為難你。」說著,向紫宛作個揖,「嫂子,對不住!又得勞著星爺病中費神了。」

  紫宛雙頰酡紅,忙深深還禮道:「小郡爺哪裡的話!星爺——」說著向李鬥一瞥,咬著嘴唇笑,「這傢伙左右是閑不下來的。有個題目消遣消遣,倒是好事。」

  小郡爺這才笑著重新坐穩,偏頭看到旁邊兩瓶襯著冬青葉子的新鮮白梅花,隨口贊道:「這花插得倒俊!」

  李鬥笑道:「我也是這麼說。方才金琥拿過來的。」又看向紫宛道,「不知誰替她插的。」

  紫宛抿嘴笑道:「若是拿出去請師傅插的,滿京城有好幾個師傅能有這個手藝。若就在園子裡插的,姐妹裡只有兩三個能插出這樣子的來,有一個還未必肯替她動手,至於剩下還有誰,那名字,我偏不告訴你!」李鬥向後一仰,道:「不說便不說。我自己在腦子裡想像一番,還更好些。」

  小郡爺搖頭道:「既然是金姑娘送過來的,你們承她的情便是了,計較後頭是什麼人做甚?」紫宛笑著欠身道:「是什麼人幫了她的手,這個原不必理論。只是她這個情,可不太好承呢。」小郡爺不語,探詢地看向李鬥。李鬥搖頭道:「還不是那支曲子……」紫宛接著道:「就是媽媽讓我跟裴笛師合奏的那支曲子,金姐姐剛才過來跟我說,她想唱呢。」

  小郡爺微微皺了皺眉,問:「你怎麼回?」紫宛道:「金姐姐嗓子是極甜的,但我總覺得她唱曲的風格和這曲調不太合,所以照實回了。」小郡爺看她一眼,笑了笑,道:「那豈不是得罪人了?」紫宛答道:「她自然有點兒不太高興,但過會兒倒笑了,還陪我說會子閒話才走。大概是想開了吧。就算得罪了她我也沒法子,我只能告訴她老實話呀!」李鬥笑:「你這個處世的直性子,我喜歡!」紫宛白他一眼,道:「你無非自己是傻性子,就喜歡別人也是傻性子罷了!」小郡爺與李鬥皆大笑。

  笑完,李鬥拍了拍紫宛的手道:「南小子來了,你們相伴著喝酒去吧。」紫宛奇道:「好好兒的喝什麼酒?」李鬥溫言道:「別道我真的看不出來。你這陣子可能是節目上有點兒費神,像寫詩的人心裡存了個意象,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達,總欠著一口氣,恍恍惚惚、坐立不安的,是不是?這種感覺最難受,要是我早找酒喝去了。你要陪著我,怕引動我的饞蟲,我現在又不能喝,實在可憐。我本想讓你自個兒喝去,但飲酒也要有伴才好。如今南小子來了,我想著你們一塊兒喝酒的場景,覺得極好,定能觸動靈感的。阿逝,你也別裝樣,端起杯子來自然是澆愁的。去吧!」

  這番話一說,紫宛垂下頭,眼眸裡有淚光閃動。小郡爺卻連眼都直了,呆了片刻,籲口氣道:「少打趣我!酒還是留著你與嫂子喝吧!老實說,我這次倒給嫂子帶了件禮物來,是屋裡丫頭做的,看了別笑——」

  一樣的冬日天空下,如煙支著肘坐在窗前,仿佛癡了。

  身下無數雪白的織物雜亂地鋪展開,她什麼也不看,任自己隱在暗淡的光線中。瞳仁是灰濛濛的,仿佛是一場大霧,裡面藏了什麼東西,隱著總也走不出來。

  剛才蘇鐵進了房間,在她面前坐下,說:「大人向我詢問你。」

  如煙那一霎的表情很難讓人漠視,茫然無措,又像是等了很久。

  當時她的心思都放在節目上,想得太專注了,倘若有人突然撕下她的傷口血淋淋地展示給她看,她的表情大概也只能如此。

  然而,當疼痛終於襲來時,她大概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忍住它,把它再度壓入心底,像這一世裡堅持到如今的沉默,註定不會那麼輕易吐露端倪。

  此刻的如煙,眼神裡只有茫然了。斟酌著,向蘇鐵投出目光去,帶一點兒吃驚、畏懼或者期待,至於真正的心情,她不指望誰能理解,所以,也就完全不必讓任何人知道。

  她一向過分的小心,又一次保護了她。蘇鐵仔細研究如煙的目光後,放心地歎了口氣。

  在蘇鐵突然襲擊說出那句話後,如煙沒有特別的愛意或恨意在猝不及防間流露。蘇鐵終於放心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我撒了謊。大人並沒有問起你。只是我忍不住想試探你,對不起。」

  「我一直有種感覺,大人和你之間好像會有什麼危險的事發生。現在看來,是我多心了。我的直覺一直糟糕得很,慚愧。」

  「這樣說來,只是嘉蘭許了你什麼好處,你才替她辦事的吧?以後千萬別這樣了。嘉蘭這個人並不壞,但是很多時候分不出黑白輕重。你只是個孩子,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陪著她傻呢?」

  「現在,我對你徹底沒偏見了。有什麼困難你可以對我說,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的,好不好?」

  她長長的話說完,眼神是那麼……他媽的誠懇。如煙想說髒話。

  就算葉締對她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蘇鐵也不用慚愧成這樣吧。

  沒想到,她雖然遂了嘉蘭心意,讓葉締抱著自己睡了一夜,他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就像照顧一隻受傷的小獸。蘇鐵理解他的溫柔,而如煙怎麼可以!蘇鐵欣賞他的寬厚,而如煙怎麼可以!

  「那位大人,他欠我的可比這些更多呢。」如煙帶著冷笑這麼想著,然後隨便用點兒慌張的手勢搖一搖、揮一揮,表示惶恐感恩的意思,算是答應了蘇鐵。

  蘇鐵柔柔地將她的頭抱在懷裡,道:「可憐的孩子!連我都誤會你。你這麼苦著自己,到底是想要什麼呢?」

  如煙被她這麼猛然一抱,一時竟驚慌失措。如果蘇鐵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麼,還願意這麼抱著她嗎?她的手臂僵硬地垂在兩邊,心裡融化著,身子卻不知如何回應。

  就這麼靜默著,終於還是慢慢地、歉然地從蘇鐵的懷抱中抽身出來,比一個手勢,告訴她:我就是想多掙點兒錢。

  蘇鐵搖著頭,試圖勸解,如煙實在是無力再耗下去,舉手送客。蘇鐵只能歎息著離開。如煙重新在窗前坐下,讓自己的心再一次結回硬殼狀。

  小郡爺踱過來時,如煙已經凝成一尊完美的玉像。天地蒼茫,那些白色織物溫柔如沼澤上的霧氣,在如煙身下鋪展開,又仿若還未成形的蛛網,屏息凝氣,不知如何開始這一局的獵殺遊戲。

  小郡爺在門口輕輕咳了一聲。

  如煙的睫毛揚起來,目光劃出一道美麗的弧,落在他身上。

  她是真的喜歡他,他長得那麼漂亮,而且從來不說一句廢話。

  可這次連他都好像有點兒怪她了,側過臉淡淡道:「你大概還是跟我有隔閡吧?碰到大事也不會跟我說。」

  大事?什麼大事?如煙一時間全無頭緒。

  「那個姓吳的,他對你做了什麼?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就應了他。」小郡爺說。

  他的聲音很淡,卻實在比責駡還淩厲。如煙怔著,臉色一點點燒了起來——一半是因為羞,另一半,卻是因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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