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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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未向如煙告別,就這麼笑著喜滋滋地跑進門裡去,嘉蘭的丫頭迎上來,歡喜道:「下雪了!下雪了!」兩人都跺著腳,向手上呵幾口暖氣,還是捨不得回到暖烘烘的房間裡去,攀著簾子,向外頭呆看,只是笑。 這是今年第一場雪。 原來,人要笑起來也是這麼容易的嗎?如煙想著,心裡不知為什麼也輕快了很多,一邊舉步回去,一邊試著仰起頭來接雪花,竟然接住一片,清涼柔軟,轉瞬化成雪水。她緊一緊衣裳,無聲地笑了。 這個世界,還是有這麼多意外的小小美麗。 這場雪沒有下多久,很快成了細雨,再過片刻就停了。當空中連雨絲都落盡的時候,小郡爺來探李鬥的病。 李鬥和紫宛都在房中,小郡爺才走到簾前,就聽裡頭一陣笑聲,一個清麗的聲音道:「……驟自鴻蒙飄醉絨!——你這個招牌的醉字,到如今都不用出來,活該便宜我啦!」又聽個沙啞男聲笑道:「何苦來,停了我的酒,又來饞我——看你後面接什麼。」那女聲道:「一時倒接不下去了。罷了!既然氣了你,就讓你接兩句痛快地出出氣吧。」男聲笑了笑,接道:「纖懷淺淺傷柔抱。」那女聲奇道:「怎麼這般纖巧起來?」男聲道:「但詠今日之實景要緊,不與你一般見識。你接吧。」 那清麗女聲,自是紫宛。那沙啞男聲,正是病中的李鬥了。他聽這兩人不知聯什麼詩句這般有趣,一時倒站住了,向丫頭擺擺手,叫她且慢通報,自己就在簾下聽著。 紫宛頓了頓,果然接道:「細步幽幽損月弓。點葉穿松渾似有,」李鬥應聲道:「尋阡度陌總消融。卻因呵暖濕青袖,」紫宛歎道:「果然切景。這雪生得單弱,伸得手去,哈一口暖氣就融了,我看著只覺得傷感,並未得句,不知你怎麼想得來,卻怎麼接好!容我再想一想……」李鬥咳了一聲:「傻丫頭。這些都是俗字句,有什麼難的。卻因呵暖濕青袖,未敢抬頭拾淚容。屏息凝氣猶相待,仙袂成歸夢已窮……」紫宛搶住他道:「罷,罷!怎的就你接了?快讓我來接!世情不信竟為絕——」李鬥接道:「持箭誰能射帝公。」紫宛慌忙道:「射破雲關傾淡羽——」 小郡爺不覺應道:「蒼黃終許慰吾衷。」旁邊丫頭已笑嘻嘻打起簾子,他撩衣跨了進去。紫宛忙迎著行禮道:「小郡爺怎的過來了?」李鬥指著笑道:「也不知聽了多久了。悄沒聲兒的,像只貓似的,不搶著好句就不進來!」 小郡爺笑道:「誰叫你們聯得有趣,我在外頭聽著也覺緊張,哪敢進來打擾!」紫宛抿嘴笑道:「還說呢!一句話就來了個收梢。難道非得把人家的詩完結了,你才敢進來不成?」小郡爺摸了摸鼻子:「如此,權當它還沒完,再接下去吧。」李鬥持著筆搖頭道:「意思已經補完,何必強求?就這麼著吧!」 小郡爺笑著,看他面前一張宣紙,墨蹟淋漓,大約便是剛才聯的句,於是走近兩步去看,先不急著批評字句,先挑剔那書法道:「長庚,怎麼又用了狂草?我還是喜歡你的行書。」李鬥大笑:「道是喜歡,莫不是我的狂草意境你仿不來罷了!」小郡爺笑了,從頭讀這首詩,道: 今歲冬來地氣融,等閒不見凋梧桐。 蛩唱淒離未肯病,輕裘對壁幾時擁? 我聞天下有好雪,吹遍江湖開芙蓉。 瑤池撚絮添祥瑞,玉闕摧冰賜玲瓏。 魂愫一翩寰宇淨,蟲蛇匿影穢無蹤。 四海峰巒皆錦素,九州大地盡銀龍。 殘季到頭當若是,豪情冷嘯卷華空。 此意心間埋也久,莫非癡志動蒼穹。 前日樓頭寒颯起,昨夕瓦底朗霜濃。 腐葉衰草連壑靡,竟夜閣台號朔風。 旦旦朝朝封姨怒,驟自鴻蒙飄醉絨。 纖懷淺淺傷柔抱,細步幽幽損月弓。 點葉穿松渾似有,尋阡度陌總消融。 卻因呵暖濕青袖,未敢抬頭拾淚容。 屏息凝氣猶相待,仙袂成歸夢已窮。 世情不信竟為絕,持箭誰能射帝公。 射破雲關傾淡羽,蒼黃終許慰吾衷。 (本詩為熒某原創,敝帚自珍,轉用請注明出處,謝謝。) 小郡爺一邊讀,一邊讚歎,又問道:「要不是我闖進來,你們要將這幾個主韻旁韻的字都用完不成?」李鬥懶懶靠著,道:「閑著也是閑著。」 紫宛奉了杯茶給小郡爺,撲哧一笑,接口道:「可不是!雖然只是場小雪,能夠閒人消遣半日也算功德無量。」李鬥搖頭道:「還是壓不了我的酒蟲下去。」紫宛甩手道:「那你喝!像前幾日似的,喝得病又重了,躺在床上進不了水,進不了食,頭重腳輕,難道就舒坦了?願意把往後能樂的好日子都賠進去,那你喝便是!」說著背轉身走到一邊。 李鬥瞧她這樣,倒不發牢騷了,笑著招手道:「行了,算我怕你了還不成?不喝便不喝吧!你回來,我一個人躺著更悶,沒病都成病了。」 紫宛方略略回過身來,牙齒咬著唇角,瞥了他一眼,不說話。李鬥苦笑道:「果然氣性大。行,是我說差了,並不是將你當做病中消遣的意思。我說差了成不成?叩個頭向你賠罪吧!」說著竟真要掀被子起身。紫宛忙回身按住,嗔道:「著了風怎麼辦?說掀就掀了!頭再痛起來時,看誰睬你呢!」 小郡爺在旁邊笑了起來。紫宛面上一紅。李鬥就勢攬住她的肩,邊問小郡爺:「南小子,你又笑什麼?」小郡爺含笑答道:「有紫姑娘在這兒,昊光叔公不應該擔心了。」 紫宛的笑容凝在臉上。李鬥的面色也沉下去。 小郡爺口中的昊光叔公,便是李鬥的父親。李鬥這樣的不肖子、浪蕩兒,聽到父親的名字就面色不善,這是人所共知的,小郡爺何以來犯忌諱? 他慢悠悠地撣了撣衣襟,道:「噯!長庚,嫂子,這麼看著我幹嗎?做父親的知道兒子病在了外頭,難免嘮叨,這又有什麼不對?」 李鬥指著他暴喝道:「是你到老頭子面前嚼的舌根?」 小郡爺揚手道:「冤哉枉也!你們的事我一向不摻和,這你是知道的。」 李鬥皺眉道:「那你好好兒的提他做什麼?」 小郡爺歎道:「你這麼幾天躺下來,家裡會不知道?你真以為自己沒家了,你爹那個烈脾氣,只叫我過來看看,沒親自跑來把你拉出去杖斃,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你還要怎的?」 李鬥捧頭道:「你回去告訴他,外頭都傳錯了。我好好兒的,還是讀讀野書,寫寫淫詞豔曲,沒什麼大礙。」 小郡爺只是看著他笑。 李鬥怒道:「又笑什麼?」小郡爺搖頭道:「你知道我一向撒不來謊。」李鬥氣惱,指著他喝一聲:「你!」忽而又笑了,道,「好,好,論輩分我還是你七叔吧,你仗著富貴叫我長庚,我到老祖宗面前哭去,看看誰有理!」小郡爺頓足道:「豈有此理!我們三個從來是認兄弟的,你怎可這麼無賴說話害我!」李鬥合掌笑道:「原來你還認我是兄弟!」 紫宛聽到此處,終於知道他們的情分多深,鬥嘴也不過是玩笑,方把一顆揪著的心落到實處,展顏笑了。再看小郡爺又是狂笑、又是頓足的樣子,與平常迥然不同,像個任性的男兒,平添幾分可愛,不由得多看幾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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