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
何太醫放下筆,看了依雪一眼,道:「你原來是想你們先生好的。」依雪訝道:「那是自然!大夫您這是怎麼說?」何太醫方緩緩道:「吾觀貴主面色,形損氣虛,固是風寒所傷;微起赤色腫毒,卻又是行熱上湧之象,當有雙目腫痛難以睜開的症候。病人體虛乏力,故不能起;頭面行毒,故臥不穩。《靈樞經》云:『天地相感,寒暖相移,陰陽之道,孰少孰多?』發於秋冬者,『陽氣少,附氣多,陰氣盛而陽氣衰。』此乃天理也。此刻時正冬深,又未行染毒症,何以發出如此厲害之熱毒?汝並未將貴主病症盡吐,或有試醫之意,然醫之『望、聞、問、切』四字,豈可獨缺『問』乎?幸孫仲德兄已先將貴主脈案藥理相告。吾今查貴主之脈象,肝脈平和,皆仲德兄經年調植、貴主順氣養性之功也,唯心脈微澀,日常血溢、維厥、耳鳴等症大意來自《黃帝內經靈樞經》之『邪氣藏府病形第四法時』。並未見大好,再加身體易汗,值此寒傷,便胃氣上湧,將腎中所養之火一時都帶上面部來——須知貴主失血虛損,此根種之也久,必是幼年失調犯下的。孫大夫所寫日常藥方,皆為貴主補中益氣,使陰陽調諧也。貴主真陰原本全賴藥物培住,以此為基礎逼得金堅火定,大意來自清朝毛祥麟所著《毛對山醫話》:『即如虛損一症,丹溪謂陽常有余,陰常不足,主治在心腎,以心主血,腎主精,精竭血燥,火盛金衰,而成勞怯,故治以四物、六味補益真陰,俾火自降而肺金清肅。在東垣則又以脾胃為本,言土厚則金旺,而腎水亦足,故以補中益氣為主。後世咸宗李而以來為誤,謂造化生機,惟藉此春溫之氣,若專用沉陰清化之品,則生生大氣索然。是蓋未知上損從陽,下損從陰之義矣……失血之症,弱年易犯,而治之頗難。』如今寒氣大盛,想必又有費腦之事,便激得邪火上走,發出熱毒來。你將前言後果隱去不說,倘若我猝然投下清毒解火之藥,外表雖清,裡頭五行失序,將身子吃壞了,後面如何調養?以後切不可自作聰明,對著大夫還把嘴巴縫起來!」 依雪聽這一篇洋洋灑灑,雖然許多「之乎者也」的話有些深,但也覺著兇險,及至何太醫把最後幾句一說,她嚇得雙膝一軟,不覺跪向地上,磕頭道:「請太醫救我們家先生!」磕了頭,又把前前後後有關細節都說出來,哭著說:「都是我多嘴害得先生醒夜,是我害了先生……」何太醫不理這些,又問些起居作息的細處,方才落筆,寫了兩張紙,標了序,道:「先將孫大夫的藥方停了,第一劑藥吃上一天,明日午時換第二劑,其間病人若思飲食,只需極薄的粳米粥。至後日,病人身體當會強健些,在下將來複診,斟酌情況施個針灸,然後再換調養之方。」以上及後文中提及醫理,都是熒某拿著幾本古籍現編著玩的,作不得准。各位看官明鑒。 依雪接過這兩張方子,粗粗掃一眼,見第一張上有連翹、黃芩、甘草、枳實等七八味,皆不是什麼奇藥,第二張也不過加了味棗仁、減了味黃芩,看不出什麼名堂。但她此時再不敢懷疑何太醫,忙拿出去叫門外候著的小丫頭去抓藥,切切囑咐道:「銀子不論,到藥堂裡只管抓最好的藥材來!別拿些有形無質、失了藥性的東西來充數。倘若誤了先生的病,捲舖蓋到他們堂前鬧去!」又到自己房間,開箱子摸出兩個大銀錠,也不拘分量,拿紅巾一統包了,出來殷殷勤勤奉給何太醫,送他出去,直送到大門口方回。 紋月被田菁差著過來幫忙,寫雲也過來了,看見依雪的動靜,咬著紋月的耳朵笑道:「看她這會子倒捨得。媽媽不給診銀嗎?她偏還另拿自己的體己給大夫打厚賞!」紋月並未說什麼,正好依雪回來了,沖寫雲一瞪眼,道:「我的東西都是先生給的。但凡能救先生的好人,我給得再多又怎麼樣?!」 寫雲訕訕道:「知道你忠心就是了。」又在屋裡裝模作樣轉了一圈,看看插不進什麼手幫忙,便告辭走了。 紋月仍在旁立著,接過依雪手裡的毛巾,也不言語。依雪心裡煩躁,踩在門檻上看看抓藥的丫頭還沒回,風中卻又有琵琶聲傳過來,不由得嘴裡恨道:「這邊病成這樣,那邊還彈得歡!」 「喲!別說,人家紫妹妹這樣的勤快人得了機緣,能不練著嗎?」傳來的金琥的笑聲,見是金琥、寶巾、嘉蘭三個,結伴探病來了,依雪忙上前見禮。嘉蘭按住她的肩,道:「成了!風地裡站著嘰歪什麼,還不進去說話?」依雪只能掀簾子請她們進去。 蘇鐵臥在枕上,少不得將眼睛微睜,頭轉將過來,含笑寒暄。可憐聲音都沙啞了。 金琥站在門邊,不再往裡走,笑道:「蘇妹妹快別說話了!不然勞累了病體,倒是我們這些探病的不是了!這風寒發熱的雖不算什麼大病,也得好好兒靜養才是。那你歇著,我們這就走了。」寶巾撲哧一聲笑出來,道:「瞧金姐姐這張嘴,才進門就說要走了!」嘉蘭卻點頭道:「蘇先生還是該靜養。來看看,是探病人的本分;若坐著不走,倒成打擾了。」金琥合掌道:「著啊!再者說,還有個病人要去探呢,探晚了,怕寶巾妹妹著急!」寶巾臉一紅,拿手帕子打她,道:「偏你著急!」 依雪在旁邊問道:「還有個病人?」金琥掩嘴笑道:「還有哪個,是李星爺,昨兒也著了涼了,今天也起不來床呢。」依雪大驚,朝外頭努努嘴:「饒是這樣,那位——還彈著?」寶巾冷笑道:「看多了幾本書,當是莊周鼓盆呢《莊子》外篇『至樂第十八』: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jiǎo)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呸呸呸!」 說完自己亦覺得這個比喻不吉利,「呸」了三聲祛邪,正待再往下說,嘉蘭止住她道:「行了!平常只管說笑不妨,如今蘇鐵的病還沒好,聽多了怕頭暈。走吧,等她好些再來。」順手把金琥和寶巾兩個推出房去。 依雪在一旁慶倖,暗道先生終於可以休息了。嘉蘭卻又轉身回來,在蘇鐵床頭坐下。她原來喜用薰香,如今都洗淨了,穿件家常棉布襖子,通身只有陽光裡曬好的乾淨衣物的清香,連頭髮上也沒抹香油,單拿條棉帕子兜了。蘇鐵闔著眼睛,唇角輕輕一扯:「走吧。」嘉蘭只是溫柔地回她兩個字:「閉嘴。」 依雪咬唇站在門邊,不知說什麼好。三個人這麼默默地待著。藥已經煎上了,紋月將熬好的粥罐先捧進來。依雪忙接過,熱騰騰舀出一碗,端到床邊,嘉蘭順手接過碗,拿小調羹細細調著,自己拿嘴唇試了試口。依雪將蘇鐵扶起,嘉蘭便喂給蘇鐵。蘇鐵喝了兩口,搖搖頭,依然躺下。 琵琶聲沒有停過,從斷續到流暢,隔著這麼遠的風聲聽起來,有了點兒幽幽的意思,竟覺十分悅耳。嘉蘭將手伸進被子裡握住蘇鐵的手,慢慢順著琵琶調子哼了起來。這無語的溫柔哼唱中,蘇鐵漸漸睡著了。 煎在火上的中藥香也漸漸變濃。 在這時候,如煙輕輕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旁人能看出她的小心翼翼,掀簾時儘量輕些再輕些,先掀外頭簾子,放下了,再掀裡頭的棉簾,免得帶進風。進了門,並不再往裡走,先是深深地行個禮。 依雪跳起來,抓住她的肩,邊往外推,邊壓低聲音呵斥道:「你還曉得回來?你一早跑哪兒去了?你還敢跑回來見先生……」呵斥聲忽然咽回喉嚨裡。 門外,笑模笑樣兒的,是小郡爺隨身的小廝善兒,向依雪打個躬:「姐姐!忙著哪?」 依雪忙深深地還了禮:「善小爺!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還這麼客氣,叫奴婢怎麼受得起?」 善兒笑容不減:「對姐姐們客氣,那是咱們男兒身的本分。就是咱們爺,對著如姐姐還客客氣氣的呢!俺怎麼能失了禮數?」 依雪困惑地看了如煙一眼,又轉問善兒:「善爺,您是說小郡爺來了嗎?」 善兒點頭道:「早來了,剛剛跟媽媽在前頭說了些話,叫如姐姐回來拿簫的。如姐姐也是心腸好,聽說這邊蘇先生竟病了,她急得不得了,非得到先生床頭探探不可。姐姐,這蘇先生病情如何?能讓如姐姐進去不?不用耽擱太久就好,我們爺還等著呢。」 依雪聽他這麼說,哪敢再作梗,便請如煙進去,還要向善兒說句好話,以示她和蘇鐵平時都是挺照顧如煙的,善兒可萬萬不能回去告訴小郡爺說她欺負如煙,惹出是非來。 如煙哪裡顧得上這些,幾步跑到蘇鐵床前,不敢出聲,只挨著嘉蘭跪坐下來。嘉蘭的手仍在被子裡握著蘇鐵的手,看了如煙一眼,輕輕道:「你們先生病著呢,你今晚能回來照顧她不能?」如煙眨了眨眼睛,點點頭。嘉蘭笑了。 這兩人已經通了暗語。原委要從當天晌午說起——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