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二六


  青樓的人睡得晚,晌午便是尋常人家的早晨。那時候,紫宛還在房裡睡著呢,外頭忽然通報有人來見。待要問名姓,外頭只是笑,說是貴客。紫宛心裡奇怪,草草把頭髮一束就跑出去看——心想能這麼早跑進來的人,也不會計較她晨睡初起的樣子。

  誰想一出去,見是小郡爺,綰一枚犀簪,著一領白袍,素帶金縷,面龐如玉,坐在那裡沉靜地等著。聽她腳步將近,回眸笑道:「紫姑娘早。」

  紫宛頓時覺得自己頭髮也太蓬亂,衣裳也太隨意,像個瘋婆子,不好意思地縮了半步,方規規矩矩行禮道:「小郡爺!您怎麼來了。下人亂開玩笑,也不肯通報名姓,害得奴家怪不好意思呢!」

  小郡爺啟唇笑道:「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事,你這家常樣子極好——我是來尋七叔的,煩請嫂子通報一聲吧。」

  紫宛臉一紅,道:「小郡爺,您也拿奴家取笑呢!」羞澀地轉回後面去喚李鬥,開門一看,他滿面通紅,正裹在被子裡呼呼打鼾。紫宛笑道:「酒還沒醒!」伸手過去推他,觸手方覺不對,驚道:「你發寒熱了?」李鬥睜開眼睛,兀自笑道:「難怪我覺得頭沉沉的,又不是宿醉的沉法。現在什麼時辰了?」

  紫宛見他說話還清醒,便放下些心,道:「已經晌午了。小郡爺在外頭找你呢。你能起來不?我這裡備著些藥丸,你先服點兒吧。」李鬥點頭。紫宛叫進丫頭服侍他穿衣,自己親去取了藥丸來,連水一起捧給李鬥,口中笑著埋怨道:「什麼節氣了,還只管一喝醉就四處亂倒,能不受寒嗎?又不是金剛的體魄,當心倒在哪個園子角裡就成了花泥!」李鬥笑道:「養生這種事,是南小子他們才琢磨的事兒,我是不懂的。真倒了,只得麻煩你把我拽回來罷了——或者真成了一攤泥,你記得澆幾杯酒給我,我也就不冤了。」

  紫宛捶他一記:「說什麼呢!」待他服了藥丸便扶將出去。小郡爺見李鬥的樣子,難免調侃幾句。李鬥笑呵呵地說不妨事。他原本十天裡要醉個九天,走路時常搖搖欲墜的樣子,小郡爺便也沒往心裡去,老實說正事。

  第一宗,小郡爺剛剛到院子裡,便被媽媽攔住了,笑說年下有個新曲兒還想請他及李星爺賞玩賞玩,賜填個詞。這曲譜聽說已經叫人交給星爺了,是不是待會兒就去青衿堂商議去?

  聽了這第一宗,紫宛忙從懷裡掏出曲譜,說這譜兒是她收著了,待會兒一起過去吧。小郡爺點了點頭。

  第二宗,他這管簫再沒第二個徒弟,獨一個就是如煙那孩子了。這幾日沒見,不知如煙用功不?

  李鬥扶住頭,說如煙和往常一樣,很好。紫宛又虛捶了他一記,道:「還好呢?自己不睡,拖得人家孩子也半夜不能睡。當人家孩子跟你一樣有精神?」李鬥便笑,承認這事兒是他做得不周到。小郡爺微微笑著欠欠身,道既然如此,煩請李鬥兩口子先去青衿堂,他去考考如煙的功課,隨後便來。

  待小郡爺來到如煙跟前,她猶在呼呼大睡,夢裡一片靜好。小郡爺也不叫她,只在窗前坐下來,靜靜地等著。

  如果如煙一直睡下去,他會不會叫醒她呢?如果會的話,用什麼方式?又或者……一直會等著?

  最終還是如煙自己睜開眼睛。聽見窗外麻雀啾啾地叫,看見小郡爺臉上沒有半點兒不耐煩的神色。

  也許他等得不是很久。不過,他的臉上也確實從沒有過任何失態的表情——至少如煙沒有見過,從第一次見面,直到他死去。有時候她忍不住會想:這樣的人,到底是對一切都太有把握了呢,還是對一切都已經失了興趣?

  這樣想的時候她就覺得他很親切,像是父兄,或任何有血肉關聯的親人,清晨出現在她床頭也是很正常的,不用驚訝、不用行禮,就這麼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就好。

  「我聽說,快樂的人剛睜開眼睛時,第一個表情是微笑的;悲傷的人從夢中醒來,則會皺眉頭。」小郡爺輕輕撣撣衣襟,「你醒來時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他的唇角微微翹了一下。那個笑容並不快樂。

  如煙仍然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他欠欠身,道:「前些日子,因為家父想為我定一門親事,把我給拘住了,一直沒能脫身。你……還好嗎?」

  這算是道歉嗎?如煙微笑,點點頭。

  這個時候他眼裡忽然閃過一絲什麼表情?吃驚還是讚賞?仿佛是個獵手,有意把獵物困在陷阱裡許久,揀個日子過來看看,發現那獵物沒有衰弱乞憐的跡象,竟然蹦躂得挺歡。

  然而這可疑的表情轉瞬即逝,繼而是關心和焦灼,又問道:「我聽說——有個人想逼你,需要我做點兒什麼嗎?」

  如煙想搖頭,瞬間又止住了!

  雖然她自己已經有了應對的法子,雖然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及時雨」非常可疑,但是……為什麼不接受呢?多接受一次他的幫助,他就更成了她的恩人,兩人的關係會又近很多,何樂而不為?

  如煙心底笑了笑,臉上露出驚喜和感激,起身伏到床上給他磕頭。

  他搖頭笑道:「不必如此。你先梳洗一下。媽媽說是要長庚和我給新曲子填詞,地點定在青衿堂,一起過去吧。」

  如煙點頭,他起身走到門外回避,剛走出兩步,又轉頭柔聲道:「你若想要個人服侍,我可以給你找個來。」

  如煙想了想,搖搖頭。眼下何必多說多動,惹人側目?丫頭是肯定得要一個的,等到時機成熟時,去拜託合適的人出力好了。

  這樣考慮著的時候,她心底的情緒自然冷冷的,不過臉上笑容卻羞澀得緊,以示一切推辭都是出於謙遜。於是小郡爺也笑了笑,到門外等著。

  如煙梳洗打扮,動作極快。她正在這樣的年紀,睡醒了,只要洗把臉,就是鮮活的一個小妖精。佩什麼寶石?她的雙眸就是寶石;戴什麼珍珠?她的笑容就是珍珠;貼什麼花黃?她的雙頰就是最嬌嫩的鮮花……

  如煙把辮子整理好,走出門去,與小郡爺一道前去青衿堂。外頭風吹過來,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問:「冷嗎?」如煙抬頭笑,晶瑩小臉對著他微微俯下的笑容,實在是賞心悅目的畫面。這兩個,頭湊在一起,活脫脫一雙璧人。

  只可惜同行卻異夢。

  小郡爺來之前吩咐不用驚動旁人,蘇鐵樓中依然是靜悄悄的,連依雪都不知道如煙被小郡爺帶走了。

  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攜手走到青衿堂。那時,媽媽、李鬥、紫宛他們已經坐好,寶巾和金琥等幾個熟諳工尺音韻的也給叫了來,正熱熱鬧鬧一起說話兒呢。

  寶巾正埋頭在紙上劃著什麼。金琥抬眼見二人到了,笑著迎住:「哎喲,您可來了!就等著郡爺您,才好奏新曲兒呢!」

  堂下,笛師已經恭候多時。

  小郡爺掃了一眼,笑道:「原來是笛曲。」

  笛師拜道:「是小人譜的曲子,故此先用笛法寫的,想來用簫也別有韻味。郡爺大人才藝絕世,若能為小人的俚曲指點一二,小的感恩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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