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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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怔一怔,點了點頭。 蘇鐵的眼神瞬間有些恍惚,說:「那你去看看吧,也是應當的。」如煙答應著。蘇鐵想了想,又叫如煙且住,喚依雪拿了些花茶、糕點,攢成一個盒子,交與如煙,道:「囑咐她好好養身子,把心放寬些。雖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小小年紀遭了這樣的罪難免會有些苦楚,她現在……你們兩個都要辛苦了。」 她溫柔的語氣讓如煙有點兒想哭,但還不是完全理解這話中的深意,直到見到貼虹。 貼虹惡狠狠地笑著,也不要人安慰,冷冷地說:「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嘛?」 紫宛和田菁掛牌的事她已經知道,連院中誰跟誰吵了嘴、媽媽又責罰了誰這些八卦,貼虹也都聽說了,掰著手指邊議論邊嘲笑,而後話鋒一轉,轉到如煙身上,冷笑道: 「沒想到你倒攀高枝兒去了,真是人殘志大。手裡拿的什麼東西?你新主子讓你拿過來的?行了!誰缺這幾樣吃食,不見得出去轉一圈就到了討飯的地步,誰可憐誰還說不準呢!」 這個女孩兒還是貼虹嗎?貼虹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如煙吃驚地站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她。貼虹卻依然像看一個仇人那樣看著她,眼裡滿是怨毒,口中道: 「看什麼?你們不也一樣是個婊子嗎?裝什麼清高,談什麼修養,別叫我噁心!」 如煙的臉瞬間煞白了,想抬腿就走,腳步卻又停住。蘇鐵的警告沒有錯,貼虹像只受了重傷的小獸,因為疼痛而想要攻擊一切,她現在活得很辛苦。如果如煙還想保住這個朋友,她也會很辛苦。 先前,如煙以為她會變得兇狠、堅忍,實在是太過樂觀。並不是天生復仇的人物啊,貼虹這個傢伙,遇到災難只不過變得憤怒、驚恐、自卑而已。 那還要不要籠絡她?又或者——現在就撒手,不再過問她的生死?如煙的腳尖向著門口。 貼虹還在繼續罵著。如煙轉過身,不說話,輕輕抱住她。她似乎掙了一下,如煙繼續抱住不放手,她的身子便癱軟了,伏在如煙懷裡泣不成聲,一場號啕像雷雨般發洩出來,慢慢地恢復了以前的聲調,抽泣道:「對不起,小啞子,我只是……只是嫉妒你。你算是脫險了。那天吳三爺回來……總之我恨你,但是你不要恨我!」如煙抱緊她。 不,她不恨貼虹,也並不打算離開她。但貼虹在她胸前喃喃道:「我打算接客了。」如煙猛然推開她,怒目而視。 縷思院的孩子縱然被人買了童貞,仍然可以不接客,只要熬過侍童的「學藝」年歲,出了師,就被分到有頭有臉的姑娘房裡做丫頭,不必賣笑,只要和姑娘關係處得好,碰到中意的客人也可以主動薦枕,收不收錢的沒人追究,倒比姑娘還自由些。可貼虹被人開苞後主動提出要接客,按照規矩是可以的,只是不能進香魂院,更不能進長三,只能在待召粉頭那裡開個鋪子。若做得好了,說不定能晉升個檔次;做得不好,爛死在那裡也沒人憐恤。 如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貼虹,不知她發什麼神經。 「我不如你命好啊,有貴人幫忙。」貼虹瑟縮一下,還是鼓著氣說,「你就像個公主一樣,不管遭什麼難,以後總有辦法的。我總覺著你以後會特別風光。可是我,我再不自己加把勁,怕以後就會悲悲戚戚地過下去了。在這裡要爭個臉面不就靠男女之間那檔子事嘛。我算是看透了,反正已經跌進了泥水裡,那就吧!我總歸是要給自己掙出點兒名頭來!」 如煙此刻簡直想大笑。 這算什麼?不想當名妓的婊子不是好婊子?貼虹少年立志、勇氣可嘉?可問題是,貼虹她不是這塊料啊!媽媽當初將她分在縷思院不是沒有道理的,她不是個能顛倒眾生的坯子。 可惜現在如煙再怎麼比手畫腳、找紙找筆,要把這其中的利害告知她,貼虹已經什麼也聽不進去了。她一門心思化悲憤為力量,要往那條不歸路奔去,誰若是真逼她看清楚前路,她只怕更要發瘋。 於是如煙頹然垂下手去,片刻之後,將蘇鐵送的托盒打開,泡一壺玫瑰檸檬茶,配著香甜船點一種點心,造型非常繁多而可愛。,且相伴消磨一個寧靜下午,不管後事如何。 貼虹從此去了粉頭那邊開鋪。當天晚上的夜宴上,如煙伺候在蘇鐵的身邊。蘇鐵將一段《何文秀》唱得纏綿刻骨,中大夫大人擊節道:「這便是蘇先生的魅力!先生開得口來,我竟不知你是男人還是女人。」蘇鐵徐徐笑道:「但凡入戲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男人還是女人。」八股佬讚歎道:「所謂心中無相,天花不沾衣。這才是佛法心境!」眾人推他笑道:「快罰了酒去嗎!什麼地方,你倒說佛法?小心天雷劈。」八股佬也笑。蘇鐵抻抻衣,婉言告罪,到後頭去更衣。 所謂更衣,不過是如廁的婉稱。而蘇鐵此番卻是真的去換衣服。她嫌酒氣、人氣太容易熏濁衣裳,每隔段時間,總要換身衣服的。如煙、依雪跟過去伺候。 蘇鐵的身子挺拔,極瘦,解下衣服來,裡面不過是個骨架子,連胸都幾乎是平的。她還偏要選那些極寬大的袍子,穿上去就有了飄飄欲仙的樣子,再加上冷峻的顏色、簡單的剪裁,凜然有不可褻瀆之姿,成了別人學不來的儀態。 「什麼更重要呢,骨頭還是皮肉?」她平伸雙臂讓如煙和依雪為她換衣,口中忽然提問。 如煙怔了怔。 「我喜歡先生的骨感。」依雪笑答。 「其實都一樣。」蘇鐵淡道,「上天給你骨頭,你就用骨頭;上天給你皮肉,你就用皮肉。沒有什麼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麼是確定的。你不能滿足所有人的口味,但要讓每個人都看得見你的獨特之處,這便是名妓的風韻了。」蘇鐵看如煙一眼,笑一下,「難不成,你的心思不只是個名妓?」 如煙仰面看她,寧靜微笑。 上天賜給她寧靜,她就利用這寧靜。 衣服換好之後,依雪扶蘇鐵出來,外面有人迎上來笑道:「這件袍子也只有先生您穿得,先生真是天生的衣架子。」眾人簇擁蘇鐵回到宴席。如煙留在更衣的小間裡,為蘇鐵整理衣物。 這個屋子裡擺著舒適的坐具,一面大鏡子,四邊是一格一格的換衣間。眾姑娘在前頭發現衣著打扮有什麼不妥,又懶得回房時,就都來這裡。衣擺上沾了污漬要換一件的,帔帶顏色不對要調一條的,兜肚歪了要解開重系的,髮髻亂了要拆下再打的……嘈嘈切切,甚是熱鬧。如煙將蘇鐵換下來的衣物打成包,準備交給洗衣婆,回身看見旁邊的一個衣包開著口,裡面落了只珍珠耳環,心裡動了動,悄悄把這只耳環藏到袖子裡。 那天晚上,如煙再沒回宴席上。宴畢,蘇鐵將她叫來責問,她用紙筆解釋,說自己去找貼虹了,然後垂手站在旁邊,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蘇鐵倒作罷了,只歎口氣:「以後少亂跑。」 如煙確實是去了粉頭那邊的院子看貼虹,同時,還悄悄播下了一粒災難的種子——對,只是播種而已,剩下的就是靜候它生根發芽了。男人們一個都不能替如煙設法,她只能將女人們未來的發展交給她們自己決定:這片土地上是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呢,還是抽枝展葉大鬧一場?毀掉一些人,卻只救一個人? 第二天,瑞香先生的房裡丫頭寫雲吵嚷著說她的珍珠耳環不見了,沒有人應聲。如煙心裡明白:這粒種子已經找到了它肥沃的土壤。 瑞香生性多疑,對底下的人也很是嚴苛,在她手下攢點兒私房物件兒不容易,因此寫雲丟了這只耳環格外心痛,在書寓院子裡還不敢高聲,走到長三這邊,舌頭就翻翻攪攪嘟囔不止了。正好一個女人走過來,是給各房姑娘跑腿買東西的,眾人喚作四嫂。她本來與幾個得臉的丫頭都相熟,此刻見寫雲過來,一邊走一邊嘴裡顧自嘟囔著什麼,忙迎上笑道:「好姐兒!這是遇到啥事了?怎麼自己跟自己說話呢?」 寫雲抬頭看她,眼圈兒都紅了,道:「嫂子!我這苦正愁沒處兒說去——昨兒晚上,我的那副珍珠耳環丟了一隻!」四嫂道:「是上個月我剛替你捎帶回來的那副?天老爺,怎麼就瞄上它了,這是誰下的手?」寫雲恨道:「真不知道呢!我尋思著客人們都有頭有臉,斷不會貪我們下人的小東西。書寓裡上上下下又是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拿了也不好意思戴出來,拿它無用。因此恐怕是別院裡有哪個不長眼的賤種拿了。嫂子你裡裡外外都相熟,倒是要幫我看看!」 四嫂想了想,冷笑道:「戴出來?只怕早偷偷摸摸地運出去了!」寫雲吃驚道:「誰能在院裡偷賊贓運出去賣?這叫人還怎麼敢睡覺了!嫂子,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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