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寒煙翠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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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煙睜開眼睛,眨了兩眨。貼虹的溫熱呼吸撲在她耳邊:「小啞子,我怕得很。今天那老頭跟往常都不太一樣。我怕……」 管事大娘翻了個身子,悶咳兩聲,貼虹嚇得住了口,停上一停,聽她呼嚕呼嚕吹出口老痰,又睡著了,這才悄聲說下去:「我怕……」 「大娘!」門外忽然有人在叫。黏糊糊的嗓子,是外頭主事的老夏,「吳大娘你醒醒!」 沉沉的鼻音停止,管事的吳大娘呆了呆,清醒了一點兒,半起了身子,笑著罵道:「夏老哥,又什麼貓抓了尿泡的事,要你這時候趕著來?」 貼虹的身子抖了一抖。老夏笑道:「抓球的尿泡?我來要個人——你把那小啞子如煙叫出來,外頭等著要。」 貼虹猛然張大眼睛,看著如煙。如煙將她手握了一握,輕輕放回被窩中,接著便應著大娘的叫聲起身,披上了衣服,走到門外去。 吳大娘與老夏又咕噥了兩聲,如煙沒有聽清,走近前去,他們又不說了。老夏就抓著她的手,大步走去,嘴裡哼著小調。如煙只不過是個啞巴,他卻把她當成傻子,根本沒費心給任何解釋,或者安撫。 其實啞巴也能聽得懂人話,傻瓜也需要得到好的照顧。而有的孩子,即便擺出一副多鎮定的面容,可能,也會害怕。 ——幸好,現在前面等著領走她的是善兒。 還是那樣精靈齊整的面容,笑眉笑模樣兒,跟老夏嘻嘻哈哈地寒暄:「可不是嗎,太子府上的姐姐們也真是,見了那根絡子,就想見見打絡子的姑娘,問些話兒,這不,只能又來叫了……是啦,回頭替俺給媽媽請安!」於是畢恭畢敬將如煙讓上轎去,吆喝起程。 下山,又上山,善兒自己也乘著個下人用的簡便小轎,偶爾還有心溜下來到她轎邊,隔著簾子安慰一聲:「姐姐,快到啦!咱們爺自有安排。到了那兒,您別擔心!」 如煙微笑。 她總是微笑的,不管別人看不看得見。 其實她是多麼願意接受一個人的安排,什麼心都不用操,就此可以安安穩穩到老。可是命運擊碎了她的夢,她愛的人背棄了她的信任,於是這個靈魂空蕩蕩被拋在輪回旋渦中,唇齒間都是血腥的甜蜜,而臉上,只餘微笑。 轎子停下來。 她被扶進一個清淨的房間裡。小郡爺放下書卷,笑道:「總算來了。我逃席,也該有個限。你再不到,我只能先走了,叫你一個人在這兒待著。」 如煙輕輕眨了兩下眼睛,示意明白了,上前盈盈見禮。小郡爺一把扶住,道:「行了,以後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再別這樣。我在這兒赴宴,這個房間是我休憩專用的,你可以留到宴罷時候,必定安全。以後的事,我們再計較……」還要說什麼,門外忽有人朗聲笑道:「阿逝呢?怎麼逃席逃了這麼久,就算是怕爹娘,也該有個限!再不現身,我可來揪了!」 「阿逝」是小郡爺的乳名,如煙並不知道,只是看見小郡爺的神情變得緊張,手在如煙肩上一按,示意她安靜坐著,就長聲笑著,快步走出門去,一邊道:「太子殿下,豈敢勞您找過來呢?叫下人來喚一聲不就完了。」 那明朗的男聲笑道:「怎麼這麼客氣起來,別是你爹把你嚇傻了?我也走得乏了,就進房間坐坐吧。」 小郡爺一把拉住,道:「哥!別!我……老實講吧,我爹在席上說我什麼了?」 「還能有什麼,不就那些話。我已經告訴他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別拘著你太緊。」太子笑道,「現在你好回席上了。父王捎來信,今兒他不想來登高,母后也有點兒乏,都不來了,你爹娘再坐會子就要走,剩咱們哥幾個,可以好好兒樂樂。你也不用埋頭坐著,把臉繃得跟什麼似的了。」 「我何曾繃臉了……」小郡爺笑,不露痕跡地把王太子牽開,漸行漸遠,清風吹來斷續的話, 「我們幾個談得來有意思的,如今只剩下星七叔和你,要是你都跟我生分了,那真是……」話音漸漸消失。 只留下清淨的房間,清淨的女孩兒。 她在這裡消磨了整個下午,又用過晚膳,看天色一層青、一層藍、一層灰,漸漸暗下來。星星綴滿夜空,月牙兒也在雲裡穿行了。外頭先還有吹打聲,不覺終歸於沉寂,只餘風聲、蟲鳴,和著依稀的人語。 如煙玩心大起,將房中幾套茶具全拿出來,一個個杯盞置於窗前依次放好,裡面注入不同高度的茶水,就頭上取下支短短玳瑁銀簪,叮叮咚咚敲打起來。 這聲音當然比不上簫笛那麼美妙,可它多麼特別、多麼活潑。叮叮咚咚、咚咚叮叮,聽啊聽啊,這個不會唱歌的東西原來也會唱歌,正在唱的是誰的歌。 那個年輕的男人——太子,正離席更衣,淨了手之後,就側耳凝立,問:「這是什麼聲音?」 「呃,是誰家的吹打吧?」隨從回答。 「哪有這樣的吹打?」王太子反駁道,又側耳片刻,「好像是那邊,咱們看看去。」 腳步就這樣踩過山徑。暮色裡,鋪路石板散盡它自陽光中取得的溫暖,一點點變涼。蟲聲此起彼伏,歌聲斷續不已。被女妖吸引的昆蟲暈頭轉向,走進死胡同,奔上岔路,回頭轉個圈,孜孜不倦再度出發。 「殿下,這會子錯不了啦,是前面傳來的!」隨從高興地稟報。王太子吃驚道:「給南小郡爺休息的房間?難道我出來一會兒,這小子又逃席溜進那裡玩去了?他今天是怎麼了!」話音未落,「鏘!」這段歌聲斷絕! 太子臉色一變,快步趕來。幽靜小窗前還橫著一道女牆,要從另一個院子的月亮門中繞過去,太子的鼻尖竟微微出汗了。 他未必是真的以為小郡爺在裡面吧?否則,心為什麼跳得這麼厲害?像奔往命中的魔障,像是他身體中的某部分已被咒語和冥冥中的她聯繫在一起了。它斷,他也斷,無從倖免。 他一步跨進門中。 幽室無人,一隻敲破的茶盞落在地面,雪白茶胎,透綠茶水,潑濕的地面,那些完好的茶盞漠然注視著他。 晚一步,他總是晚上一步,似乎還有機會,卻早已覆水難收。 這個男人惘然呆立,聞見房間中有一縷味道,似有還無,像清晨留下來的一個夢,明明該有些什麼在那裡的,搜索枯腸總無果。 「那麼……剛剛是南小郡爺嗎?」太子問。 沒有人回答。 如煙已經被塞回了原來那頂轎子裡。 她不小心打碎了茶盞,小郡爺也沒有怪她,只是本來就該安排她回去的,沒耽擱,快速打發了轎子。 似乎根本沒有刻意安排,但也就是這樣子了。命吧,命吧,命也不過是人的遊戲。 如煙在轎中,不覺乏意上來,微微盹著了,依稀聽見有人問:「到了嗎?到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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