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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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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 「我最大的感受是——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快樂的事情。看著一朵花開,看著雨水滴下來,看著日出日落,看著魚在水中游來遊去……如果我們不是生而為人,就領略不到這些美好的東西,所以,已經被上天恩賜了這種幸福的我們,應該多笑一笑。」師走說到這裡,轉動輪椅朝向了薑沉魚,用無比真摯的聲音道,「主人,你多笑一笑吧。」 薑沉魚扯動唇角,有點艱難,但卻非常認真地笑了一笑。 她一笑,師走也就笑了:「不是很容易麼?」 薑沉魚迎著從湖面上吹來的風,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悠悠地籲出去,然後睜開眼睛,又笑了一下。之前的抑鬱之氣仿佛也跟著這兩次微笑而消退了,餘留下來的,是對這美好風景產生的愉悅感。 「師走,我知道剛才為什麼我的腳會自動把我帶到這裡來了……」 師走望著她,用一隻眼睛望著她,用這世界上原本最黑暗但現在卻最清澈的一隻眼睛望著她,最後徽微一笑:「主人以後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就請來這裡。 我已經幫不上主人什麼忙了,但是,我這裡有很好看的花,還有一對完好的耳朵。」 薑沉魚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來。 師走,當日昭尹隨便賜派給她的暗衛,在程國,他們一起遭遇了生死之劫,為了保護她,他變成了殘廢,然而此刻,他坐在那裡,表情柔和,語音恬淡,雖然荏弱,卻顯得好生強大。 他竟成了她最溫暖與放鬆的一處心靈港灣。 這樣的緣分,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世事安排,果然有其命定的奇妙啊……杏花盛開的時候,璧國的皇宮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 他就是曾一度被勒令出京不得歸返,創造了「由布衣到王侯,再重歸布衣」這樣一個傳奇的民間神醫江晚衣。 而他這次歸來的理由和上次一模一樣——曦禾。 同樣是中了「一夢千年」的毒,雖然曦禾因為沒有喝酒的緣故比昭尹發作得晚,但她畢竟服食的分量要多得多,因此肢體毀損的程度也嚴重得多。到了後來,皮膚開始出現大片大片淤青,甚至蔓延到了臉上,然後開始潰爛流膿,模樣圾盡恐怖。 因此,薑沉魚命人召回江晚衣,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救醒她;要麼,阻止病情惡化,讓曦禾恢復原樣。 但日子一一天天地過去,杏花全部謝了,江晚衣也沒有找到解救之方。 「為什麼?你所配製出來的毒藥,際自己竟然解不了?」薑沉魚好生失望。 寶華宮中,曦禾的床垂著厚厚一重簾子,看不見她的模樣。 而站在床邊的江晚衣依舊是一襲青衫,卻憔悴消瘦了許多許多,不復當年出使程國時「青衫玉面東璧侯」的模樣。但他的氣度卻越發沉穩,不卑不亢道:「當日我給她這種毒藥的時候,就說過此藥剛剛配製出來,還不是很成熟,服食之後,情況因人而異。曦禾夫人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潰爛的現象,應該是與她之前曾中過另一種毒有關。上次的毒素依舊沉澱在她的血液裡,與『一夢千年』相融後,轉變成了另一種劇毒。這目前已經超出了我所能解救的範圍,而時間也不允許我再多加嘗試……」說到這裡,他一掀衣袍,跪了下去,「草民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曦禾夫人……現在非常痛苦,雖然她因毒藥的緣故已經肌肉僵硬,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但這種潰爛的滋味,卻是任何一個活人都無法容忍的。草民無能,救不了她,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一點腐爛下去,實在是……於心不忍。所以懇請娘娘賜她一死,讓她……早日解脫。」這一番話,江晚衣斷斷續續地停了好幾次,顯然也是為難痛苦到了極點。 其實他說的薑沉魚心裡都清楚明白,但是……一想到要弄死曦禾,心中就一千一萬個不願意。 雖然曦禾此時已經沒有知覺,跟死人沒什麼區別,但只要曦禾還躺在寶華宮內,就好像這深宮之中,還有她的一位舊識,還有一個見證她是如何如何滿手血腥地走到這一步的戰友。 讓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麼重要的一個人消失? ——尤其是在她已經失去了姬嬰之後。 因此,薑沉魚猶豫再三,仍是搖頭「不……不行。你要救她!晚衣,你一定要救她!」 江晚衣叩拜於地,沉聲道:「娘娘,如果你真心為夫人好,就讓她走吧。」 「不行!不行!」薑沉魚固執地從外室的桌旁眺了起來,沖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道,「師兄,師兄,我求求你,不要放棄,不要讓曦禾死好不好?師兄……」 她此刻乃是皇后之尊,卻以「師兄」二字稱呼一介草民,顯然是想用舊情打動江晚衣,但江晚衣聽後,目光卻顯得更加悲哀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姜沉魚面色微白。沒錯,當初他離開帝都之時,曾勸她收手,可她當時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固執地要為姬嬰報仇,如今變成這樣,算起來她難辭其咎,她本不該為難他的,可一想到那個躺在床上正在一點點瘸爛的不是別人,而是曦禾! 是四國第一美人曦禾! 是公子生前最愛的曦禾! 是把所有的罪孽都自己擔了,而留給她一片錦繡前程的曦禾! 她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怎麼都接受不了。 「師兄!師兄……」她扯住汀晚衣的衣袖哭,就像當年得知姬嬰的病情後扯著他哭一般。兩個場景在江晚衣腦海中重疊,看著這個雖無師兄妹之實、卻有師兄妹之名,並且一起經歷過很多很多事情的女子,他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 薑沉魚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一臉期待地抬起頭看他。 但江晚衣卻慢慢地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去,用一種溫和,卻又堅決的聲音緩緩道:「娘娘,曦禾夫人都這樣了,你還不能放下自己那一點私心,真真正正地為她著想一下麼?」 薑沉魚重重一震:「什、什、什麼?」 江晚衣轉身,刷地一下拉開了簾子:「她在腐爛,娘娘,請你看看!她每天都腐爛得比前一天更嚴重,從她身上流下來的膿瘡已經浸透了整床被褥,甚至都開始有蚊蠅在她身上爬來爬去……你看看,娘娘!你如果真的喜歡她,會捨得讓她的身體受到這樣的折磨麼?只因為她沒有知覺不能動彈,所以你就覺得她不會痛苦——不會比你更痛苦麼?」 從曦禾身上散發的惡臭與滿室的藥味融在了一起,再看一眼床上那個幾乎已經沒有人形的曦禾,薑沉魚再也承受不住,跳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說我故意要害她? 故意讓她腐爛故意讓她美貌不再嗎?江晚衣你大膽,你竟敢這樣對本宮說話!你放肆!」 江晚衣直直地看著他,最後說了一句:「那麼請恕草民無能,草民告退。」說罷,就轉身漫慢地走了。 這個舉動無疑非常冷酷,尤其是對於此時的薑沉魚來說,她半張著嘴巴愣愣地站在床邊,好長一段時間反應不過來。 汀晚衣沒有關門,風呼呼地吹進來,薑沉魚驀然轉身,床頭放著水盆和毛巾,她取下毛巾用水浸透,再擰乾,然後拭擦著曦禾瞼上的膿瘡,咬牙道:「曦禾,他們都放棄你,不過沒有關係,我絕對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他們嫌你髒嫌你臭,沒關係,我來給際洗澡,我每天都給你洗澡,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看,你的脈搏還在跳動,你的鼻子還在呼吸,你分明還活著啊,怎麼可以就此要你死呢?那是謀殺!謀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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