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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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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地擦啊擦,可那些膿水卻越擦越多,怎麼擦也擦不完,最後弄得整張瞼都花了,薑沉魚怔怔地看著那張五官都已經變形了的臉龐,再看一眼手上黑黑紫紫的膿水,「曦禾已經不行了」這個事實這才遲一步地映進了大腦,毛巾啪地落地,薑沉魚就用滿是膿水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然後蹲了下去——失聲痛哭。 為什麼一次、兩次,這麼這麼多次,總是這樣? 越想留住些什麼,就越是留不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消失不見。一點辦法都沒有。自己這一生,究竟還能擁有什麼?留住些什麼?而這樣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解決不了的自己,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怎麼樣呢? 曦禾,曦禾,你知不知道,你躺在這裡,死掉了。就好像讓我看著公子再一次地在我眼前死掉一樣啊! 在薑沉魚的哭聲中,一個人影慢慢地從宮外走了進來。一開始她以為是江晚衣去而複返,便抬頭看了一眼,結果發現原來是薛采。 在這一刻,薑沉魚忘記了自己是璧國的皇后,忘記了自己其實比眼前的少年年紀大,她就那麼蹲在地上,仰著頭,用一種非常無助的目光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薛采居高臨下默默地與她對視了一會兒,素白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上前一步,到了床邊,看著曦禾那張被「糟蹋」得慘不忍睹的瞼,眼噱閃過一抹很複雜的情緒。 薑沉魚還在掉眼淚。 薛采回眸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從床上扯過一條薄毯,往她頭上一罩。 「別看。」他說道。 薄毯落到了薑沉魚頭上,再慢慢地滑落下去,一瞬間的黑暗之後,房間裡的景象慢慢地回到了視線當中——被風吹得不停飄拂的簾子、華麗柔軟的紫色被褥,和平躺在床榻上仿怫只是睡著了的曦禾……薑沉魚心頭一震,頓時反應過來在剛才那一瞬間薛采做了什麼,她飛撲上前抓住曦禾的手腕,半晌後,僵硬地抬起頭,從薛采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圖璧五年五月初七,曦禾夫人,薨。 薛采替優柔寡斷的薑沉魚做了決定。 在毯子遮住她的視線的那一刹那,他按了曦禾的死穴,讓那位因為太過美麗而本不該誕于人世的美人,終於結束了自己淒慘痛苦的一生。 曦禾死後,久不動筆的薑沉魚親繪了一幅她的畫像。 畫裡的曦禾站在漫天遍野的杏花中間,淡淡而笑。 當她在畫這幅畫像的時候,薛采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著,過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道:「江晚衣走了。半個時辰前剛走的。」 薑沉魚「哦」了一聲。 「你這次不去送他嗎?」 姜沉魚淒涼一關。發生了那樣的爭執之後,哪還有瞼再見他? 「小采……」她停下畫筆,聲音低迷,「我是不是變了?」 「嗯?」 「我覺得……自從我成為皇后以來,不,自從我決意要為公子報仇以來,我就開始一點點地變了。習慣了對人施號發令,習慣了對人頤指氣使,習慣了不願意聽從別人的告誡……我以前絕對不會那樣子對師兄說話的,在這個世界上我所為數不多的幾個敬重的人裡,師兄就是其中之一,可是……那天我就跟著了魔似的非要強求,非要為難他,他做不到我還大發睥氣……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好可可白。」薑沉魚心有餘悸地轉身,望著薛采,「我覺得自己好可怕,我、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明明曦禾都開始腐爛了,我還固執地不肯讓她死。師兄說得對,我……我太自私了……那一刻,我只想到了沒有她我多麼多麼痛苦,卻沒想過,活著,才是對曦禾最大的折磨……」 薛采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深黑的瞳仁裡,始終帶著一種琢磨不透的冷漠,因此看起來,就好像對她的痛苦迷茫完全無動於衷。 但也許,這樣冷淡的反應恰恰才是薑沉魚想要的,因為,她其實只想傾訴,而不指望安慰。 「我覺得我在一點點地改變,變得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害過什麼人,到頭來卻步步為營地把昭尹變成了一個活死人,還搶了他的天下……為什麼會這樣?是不是權力真的會讓人墮落?我好害怕,害怕哪天照鏡子時,發現鏡子裡的人,已經面目全非……這,就是昕謂的成長嗎?那麼,我最後會長到什麼地步呢?薛采,我……」 薛采打斷了她:「你只是在撒嬌。」 薑沉魚一呆:「撒嬌?」 「這條路當初是你自己選的,但你現在又開始害怕吃苦,你想要偷懶,希望有誰來幫你,把那些你所厭惡的事情通通解決掉,鋪平你的道路,讓你既能走得燦爛,又可以雙手不用沾染血腥……」薛采尚未變聲的童音,於這樣的氛圍裡,聽起來竟然生脆得有些可怕,「就像曦禾幫你解決了昭尹,就像我幫你角軍決了曦禾……這樣一來,你的良心就會稍微好過一些,可以帶著『起碼不是我親自動的手』這樣的藉口來麻痹自己安慰自己,覺得自己還是當初那個不諳人事的閨中少女,沒有被風雨侵蝕,沒有被外界污染,可以繼續用天真的、寬容的心態去看侍世事……」 薑沉魚徹徹底底地旺住了,說不出半個字來。 「你不想變得像昭尹,乃至其他無數個帝王一樣的冷酷,但如果不冷酷就不足以成大事,這,就是你目前最糾結的地方。但是別忘了,昭尹的消亡恰恰是來自於他的冷酷,其他那些心很手辣的帝王們,也未必就笑到了最後。所以,關鍵的所在並不在於為贏就一定要變壞,而是無論好還是壞,最後都要贏。」 薛采說到這裡,冷漠的目光裡起了些許變化,為了掩飾那種變化,他背過了身子不再與她對視,用平靜無波的聲音說完了後半句:「薑沉魚,你能不能笑到最後呢?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如果說,赫奕的安慰總是令人那麼溫暖,像四月裡的陽光,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能將一切煩惱瑣事通通放到一邊不去想。那麼,薛采的安慰則是鋼刀,帶著冰冷的溫度和犀利的鋒刃,用最快的速度將腐肉剔除,讓傷處重新長出新肉來。 薑沉魚不知道這兩種方式哪種她更喜歡,只是在這一刻,由衷地覺得——真好。 當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哐啷碎裂,然後重組成她完全陌生的樣子時,當生命裡那些在意和重視的人通通離她遠去時,起碼命運,給她留下了這麼兩個人。 謝謝……這真的是……太好了……薑沉魚垂下眼睛,平復了下紊亂的心緒,正想向薛采道謝時,書房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或者說,是撞開了。 那宮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帶著慌亂與狂喜,語無倫次地喊。 薑沉魚沒有介意她的失禮,因為她喊的是:「娘娘!娘娘!貴人要生了!要生了!」 沒等她喊完,薑沉魚就像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薛采皺了皺眉,只好也跟著跑了出去,遠遠看見薑沉魚飛快地跑著,連髮髻散開了都顧不上,又或者是壓根兒沒注意到,就那麼毫無儀態可言地沖進了嘉甯宮。 薛采停步,扶著欄杆喘了口氣,瞼上的表情變得很凝重,像是預感到了某種不祥,又像是看見不願發生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但他的表情變化薑沉魚當然是不會留意到的,她只是被「姐姐要臨盆了」這樣衝擊性的喜訊感染著,歡喜得要命。因此當她沖進嘉甯宮,看見的卻是表情擔憂的宮女太監,和滿瞼愁容的太醫時,頓時一呆,然後,警惕地望向江准:「怎麼了?」 江淮屈膝跪倒:「回娘娘,貴人難產,恐怕………有性命之憂。」 這句話,仿若嘩啦啦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她從頭淋到了腳,頃刻刹那,手腳冰涼。薑沉魚僵硬地眨了眨眼睛,逼緊嗓音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貴人胎位不正,又過早用力導致驚恐氣怯,所以……」 接下去的話薑沉魚再也沒有聽見,她住前走了幾步,隔著屏風和簾帳,看著裡面倒映出來的影子,畫月虛弱地呻吟,穩婆焦慮地催促,和進進出出的宮女……這一切混亂地交織在一起,令得她的視線突然就模糊了。 薑沉魚搖晃了幾下,抬手揉眼。 江淮看出她的異樣,連忙上前扶住,驚呼道:「娘娘,娘娘你沒事吧?你還是回宮休息一下吧……你的眼疾可是又發作了?來人,快取藥來。」 針對她之前眼睛偶爾模糊的症狀,江淮配製了一種藥水,此刻派上用場,連忙取來為她點上。點了藥水後,薑沉魚閉目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再睜開時,總算恢復了清明。 江淮放下心去:「娘娘沒事就好,可別連你也出事啊……」 薑沉魚握住他的手:「太醫,請你一定要救我姐姐!」 「娘娘放心,老臣自然會竭盡全力……不過,如今事態危機,胎兒卡在裡面遲遲不出,再拖延下去,恐怕……若是只能保其中一個,娘娘你選……」 「保大人!」 「保皇子!」 兩個聲音是同時響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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