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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薑沉魚只覺嘴唇乾澀,再也說不出話來。

  赫奕的眉眼,在這樣近的距離裡看來,越發魅惑,眼瞳深深,幾乎要將人的靈魂也吸進去一般,只怕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在面對這樣一個男子時,還能不沉淪吧?更何況,他說的話,每一句每一字每一個音調,都具備著震撼心靈的強大力量:「可是……為什麼你,偏偏會是薑、沉、魚呢?璧國右相薑氏的小女,淇奧侯曾經的未婚妻,璧國君王的妃子……每一個身份,都將你拉得離我更遠,仿若高山雪蓮,可遠觀而不可親近,可碰及而不可擁有……讓朕……這麼這麼的……難受。」

  陽光沿著窗沿一格格地行走,將二人的影子拖拉在地上,纏繞交疊,仿怫宿命早已寫好的一道羈絆,扭曲著書寫在緣分的紙張上。

  「你把朕送你的三枚煙花全部用掉的時候,朕雖然不舍,但同時也松了口氣,心想著也好,就這樣斷個乾淨,也省得日厚掛念。然而,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叫小虞的女子卻像是烙在了朕的腦海裡,在每個晨起夜夢抬眼彎身四季翻滾白髮悄生的小間隙裡,翩然而至,令朕無可抵抗,也無處可逃?」

  赫奕的手指因激動而扣得緊了些,疼痛的感覺從肩膀上傳過來,逐漸蔓延到了全身,薑沉魚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言。

  「朕不知道為什麼要一次次地跑來璧國,自欺欺人地說著因為璧國有買賣要做;朕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素為謀面的璧王那麼厭惡,在最嫉妒的時候,朕都恨不得乾脆出兵算了,把璧國打下來算了……而後,聯又知道原來你心中的那個人,不是昭尹,竟是姬嬰。所以,當姬嬰死掉的消息傳來時,不得不說,朕心裡除了惋惜之外還有那麼點兒竊喜。再後來,收到你的求助信的那一刻,朕歡喜地在拆信時手都在抖……薑、沉、魚,這個世上不是每個人,朕都會幫;不是每筆買賣,聯都會做;不是每個交易,朕都會緊張;也不是每筆債,朕都會親自來收!」

  他的手指一松,放開了她,緊跟著,壓在她身上的身軀也挪開了。

  新鮮的空氣頓時湧進鼻息,壓制她的力量消失了,但薑沉魚依舊緊貼著門,無法動彈。她只能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他,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言。

  赫奕深吸口氣,聲音平靜了下來:「你聽好了——朕不要錢。下一次,如果你想要朕來收債,記得要準備好朕想要的東西。」說罷,將她輕輕地住一旁拉了拉,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薑沉魚的雙腿一軟,沿著門壁滑到在地。顫悸的感覺這才從腳底升起,很快湧遍了全身,她抱住自己,抖個不停。

  一直守在門外的懷瑾望著赫奕離去的背影,再轉頭看著星內的薑沉魚,很識趣地什麼話都沒問,只是取了件披風上前輕輕披在了她身上,柔聲道:「娘娘,我們該回宮了。」

  薑沉魚僵硬地點了下頭。

  懷瑾攙扶她站起來,走出雅舍。早有馬車在院外等候,因為此行是秘密出宮的緣故,她們坐的乃是薛采的馬車。兩人上了車,車夫朱龍馭動馬匹,飛快奔回了皇宮。

  到得宮內,薑沉魚剛下馬車,就看見薛采手裡抱著一大卷的案卷,似乎是剛好路過,又似乎是等候已久,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用一種奇陘的目光瞪著她。

  薑沉魚強行壓下那些纏繞在心底久久不散的紊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道:「怎麼了?」

  薛采瞪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開口道:「七子已在堂中等候。」頓一頓,又加了一句,「你回來得太晚了!」

  當薑沉魚走進百言堂的時候,意外地發現除了七子和薛采外,還有一人。

  那人束著方巾,穿著一件樸素的灰袍,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因此,薑沉魚第一眼還沒認出是誰,再看一眼後,就吃了一大驚:「頤非?」

  眼前這個樸素到不能再樸素、儒雅到不能再儒雅的文士,竟然是那個成天穿著花裡胡哨的華衣,言行舉止流裡流氣的程三皇子!薑沉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更不敢相信的是——這傢伙,居然就出現在了璧國的皇宮,自己的書房裡!

  「誰、誰帶他來的?」其實話一問出口,她就知道了答案——除了薛采,有誰敢不經她同意就往宮裡帶人?

  而薛采果然沒有辜負她的期望,眼皮一翻,淡淡道:「我。」

  「你……」姜沉魚根本拿他沒辦法,就轉身望向頤非,「你居然敢這麼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裡?」

  頤非嘻嘻一笑,站起來行了個禮,又恢復成她所熟悉的滑頭模樣,搖頭晃惱道:「小王要糾正娘娘三點。第一,昕謂的光明正大,回娘娘,小王是偷偷進來的,可以說除了此地眾人,再無第十人知道如今我身在璧國的皇宮,所以娘娘可以放心了。」

  姜沉魚冷哼了一聲。

  「第二,小王沒什麼敢與不敢的事情。既然璧王都敢對淇奧侯下手然後再把罪名裁贓給小王,為了澄清自己的清白,當然只能來此地討還公道。」

  姜沉魚臼勺冷哼轉成了輕歎。當日回城,衛玉衡一方面設計陷害姬嬰,一方面栽贓給頤非,但頤非又豈是那麼簡單的人物?當衛玉衡事後帶著官兵前莊他的房間時,他早已不知所蹤。不過如此一來也沒關係,就擬了個「程三皇子害死淇奧侯,然後畏罪潛逃」的接口上報朝廷,因此,在百姓那裡,都將頤非當成了罪大惡極的兇手,此後昭尹也裝模作樣地下旨追緝頤非,但因為始終找不到其人,時間一久,再加上薑沉魚接手了政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萬萬沒想到,這個神秘消失的人物竟然又出現了,而且送死般的竟敢住璧國的皇宮裡進,這次他的葫蘆裡到底賣的又是什麼藥?

  不過,心裡雖然對此百般不解,但因為「頤非是由薛采帶來的」這麼一個事實,所以莫名地心安,倒也不是那麼驚懼了。

  而這時,頤非叉道:「第三,小王想來想去,也只能來這裡了。燕和宜都是那賤人的同盟國,我若出現在他們境內,不到三天,估計就被抓住送回程國了。只有一直對外宣稱與小王勢不兩立的璧國,稍稍還安全點,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更何況如今璧圍掌權的是皇后……怎麼說咱們都是相識一場,皇后肯定不會捨得讓清白無辜的小王備受冤屈地去送死的不是麼?」一邊說著,一邊做出副小鳥依人的模樣,就莊薑沉魚身上靠了過去。

  薑沉魚剛想躲開,一隻手伸過來,揪住頤非的腰帶,一扯,腰帶散了。

  手的主人薛采冷冷地說了一句:「褲子要掉了。」

  頤非一陣手忙腳亂,最後提著褲子苦笑道:「我知道咱們感情好,但也不用一見面就坦誠相見吧?」

  薑沉魚撲哧一笑,微微別過臉去。

  薛采把腰帶遞還紿了頤非:「少廢話,坐下,等著,然後,簽字。」

  「簽什麼字?」薑沉魚好奇:

  褐子連忙將一卷紙張呈到她面前。沉魚打開一看,原來是一份契約書,裡面寫的是非常時期,璧國暫時收容毫三皇子,他日頤非複國之際,需將多少多少土地割讓給璧國,還要上貢多少多少錢財……一條一條,總共羅列了二十七條之多。

  條件之苛刻,令得薑沉魚都為之震驚:「這麼喪權辱國的條約你也簽?」

  頤非露出總算找到了救命稻草的表情,把臉一垮,可憐巴巴地望著她道:「所以求娘娘通融通融看在咱倆的交情上少要一些……」

  姜沉魚平靜地合上契約,平靜地遞還給了褐子,平靜地說道:「再加十條。」

  薑沉魚是笑著回寢宮的。

  她一邊走,一邊想起頤非當時的表情,就忍俊不禁,以至於到後來,跟在她身後的薛采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道:「就算你多要了三個市舶提舉司,也不至於這麼得意忘形吧?」

  薑沉魚回頭斜瞥他一眼,收了笑道:「我還沒有追究你先斬後奏,擅自做主把頤非這個燙手的山芋請進門,你反倒挑起我的理來了?」

  薛采的眼角開始抽搐。

  薑沉魚睨著他:「怎麼?沒話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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