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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懷瑾和握瑜的笑聲由遠而近,從門外傳了進來,接著房門被推開,握瑜清脆如鈴般的咯咯笑道:「皇后娘娘,皇上來啦!」

  薑沉魚抬起頭,就看見了昭尹。

  與她的一身正裝不同,昭尹依舊穿著日常便服,顯得很是隨意。

  握瑜偷偷沖她擠了擠眼睛後便笑著退了出去。

  昭尹走到榻前,將她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淺笑道:「好看。」

  薑沉魚抬起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昭尹隨手抄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坐下,幽幽道:「哎呀呀,朕的皇后今天,可真是好看呢……不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臉上沒有喜氣。可是嫌朕來晚了?朕給你賠個不是,來來來,這杯酒就當是朕給你的謝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說罷,將酒遞給她。

  薑沉魚伸出雙手接了,默默喝下。

  昭尹眼睛一彎,笑得越發親近了起來:「這就對了嘛,喝點酒,你的瞼就有血色了。朕的後宮裡全是美人,但只有皇后你,最最聰慧可人,與你相處,如沐春風,最是愜意。」一邊說著,一邊往她湊了過去,伸出手輕柔地摸著她的臉頰,無限柔情蜜意。而他的聲音,也越發低柔了起來,「自你進宮以來,朕還沒有好好地寵愛過你,今日良辰美景,我們……不應該虛度……」

  薑沉魚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顫了起來。

  昭尹看見了她的反應,笑得越發開心:「皇后在緊張?別緊張,朕會好好對你的……」

  薑沉魚放下酒杯,開口緩緩道:「皇上……臣妾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等會兒再問好不好?現在……應該做些別的事情……」昭尹說著,伸手去解她的衣帶。薑沉魚並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是睜著一雙亮如晨星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昭尹被那眼睛盯得不自然了,只得輕輕一歎,鬆開了口:「好吧好吧,說來聽聽。」

  「為什麼……皇上會讓我當皇后呢?」

  昭尹眉毛一挑,又笑了,他退後幾步,順手給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邊慢慢呷著一邊漫不經心道:「聯不是說過了,朕是在嘉獎你。」

  「為什麼皇上要嘉獎臣妾?」

  一連番的追問終於令昭尹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兒,他停了下來,看著薑沉魚異常嚴肅的表情,啞然失笑,咳嗽幾聲道:「好,那麼朕就告訴你。坦白說,朕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女子——主動請纓要求當朕的謀士,此去程國也都表現得可圈可點,機智過人,但,那些都不足以讓朕感動。你可知道為什麼?」

  薑沉魚搖頭。

  「因為你擁有遠超旁人的資本。所以,朕不感動。」見薑沉魚露出迷惑之色,昭尹笑了笑,「換句話說,因為你是姜仲的女兒。你一出生就擁有優於常入的條件,你父親的權勢和人詠,可以讓你很容易就辦到很多事情,所以,朕不感動。但是,一個像你這樣生於名門長於富貴一切都是倚賴家族所得的人,竟然敢跟父親決裂——這,才是真正讓朕動容的地方。」

  薑沉魚的目光閃爍了幾下。

  昭尹輕輕一歎,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你呀……你明明知道,離開你父親,離開你的家族,你在這後宮中就真的成了孤軍奮戰,再沒有靠山可以倚仗,沒有門路可以通達,甚至沒有親情可以惦念……這一切以你的聰慧,不會不知後果之嚴重。饒是如此,你還是捨棄了。昕以,當得知你捨棄家族的那一刻起,朕就對自己說,朕要嘉獎你,嘉獎這個做了世上最不一般的事情的女子。」

  薑沉魚抿著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紅:「那麼皇上……為什麼會對捨棄家族的這種行為如此重視呢?」

  昭尹的眉頭皺了起來 「沉魚,你究竟想問什麼。」

  「是不是因為皇上自己也是受苦者,昕以感同身受呢?」

  「砰」的一聲,酒壺被打翻了。昭尹一下子站了起來,盯著薑沉魚,表情嚴肅。

  而薑沉魚,依舊坐在榻上,連睫毛也沒顫一下地繼續道 「皇上在奇怪?在恐懼?在想為什麼臣妄會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昭尹沉下臉道:「薑沉魚,凡事要有度!」

  薑沉魚睜著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然後忽然笑了。她五官柔和,因此鮮少有太過尖銳的表情,但此刻唇角輕輕一揚,眼皮微微一耷,卻是笑得異常冷酷。而在那樣冷酷的笑容裡,豔若春花的紅唇扯出優美的弧度,一字字,盡是冰涼:「皇上,琅琊是誰?」

  昭尹的瞼一下子變了顏色:「你……你說什麼?」

  「這個名字很少見的呢,我朝自開國以來,總共有一十三人叫這個名字,而這一十三人中,唯一能與宮廷扯上關係的只有一個,而且,是很了不得的一個。皇上……知道是誰吧?」

  昭尹眼中閃過一道凶光,冷冷道:「薑沉魚,你究竟想做什麼?」

  「做什麼?」薑沉魚雙足落地,緩緩地站了起來,長長的裙裾一下子覆沒了地面,她輕扣雙手,一步一步走過去,以一種皇后的姿態,平視著當今璧國最尊貴的君王,不卑不亢,「皇上,今天可是黃道吉日呢,所以皇上選了今日為臣妾加冕,而臣妾,也選了今日,向皇上討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面對如此咄咄逼人的薑沉魚,昭尹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公道。」

  「什麼?」昭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於是薑沉魚又說了一遍:「公——道——臣妄說的是公道。皇上不知道這是什麼?也對,皇上素來任性妄為,唯我獨尊,永遠只看得見自己的傷口,又怎會感應到別人的委屈呢?」

  昭尹臉上閃過怒意,但很快就壓抑了下去,不怒反笑道:「好。繼續說。聯倒要聽聽,朕究竟是怎麼虧欠的『公道』二字!」

  薑沉魚沒有被他的氣勢嚇到,微微一笑:「好啊,那咱們就先從曦禾夫人說起吧。曦禾夫人真的很美呢,托皇上的福,臣妾得以出國遊歷,見到了各種各樣的美人。但她們通通加起來,也抵不上一個曦禾夫人。」

  昭尹「哼」了一聲。

  「這麼美麗的女子,當然天生就該屬於皇帝的。所以,皇上派人玩了點兒手腳,讓她父親葉染欠下大批賭債,最後不得不把女兒抵押給了人販,再經由人販賣入宮中,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成了皇上的妃子。事後皇上怕風聲走漏,就把葉染給弄死了,從此,曦禾夫人就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只能守著皇上一個人了。」

  昭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道:「朕跟曦禾……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

  「不是我說的這樣,那是怎樣?皇上難道想說你們是真心相愛?」薑沉魚看著燈旁的昭尹,心裡對他失望到了極點,「皇上,看看曦禾,看看她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了!真喜歡一個人,怎麼忍心她那個樣子?在她看見公子頭顱的那一刻,皇上沒有看見她瞼上的表情嗎?皇上覺得她是為什麼瘋了的?是你毀了她!是你毀了她和公子!」

  「那叉怎樣!」昭尹一下子跳了起來,不顧形象地吼道,「朕是帝王!帝王是什麼?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工臣,全天下都是朕的!更何況是一個女人!她是姬嬰的又怎麼樣?誰叫姬嬰不是皇帝?」

  「為什麼姬嬰不是皇帝而皇上是,皇上不是最清楚的麼?」薑沉魚輕輕一句話,卻令得昭尹整個人重重一悸,然後,靜了下來。

  昭尹喘著氣,坐回到桌邊的座位上,瞪著她,平復了許久才道:「你果然是做足了功課的啊……好,那麼朕就看看你的功課究竟做到了何等程度,能打幾分。說吧,說啊!」

  「姬嬰不是皇帝的理由很簡單——他天生心疾,叉有哮喘,他不夠健康,所以,姬家對這個孩於很失望,就把整個計劃後延了一年,等到你出世。」

  燭光跳躍著,照得昭尹的瞼,明明滅滅。

  薑沉魚深吸口氣,道:「此間過程不再細說……」

  就在這時,一聲音忽然幽幽響起,仿佛來自地獄的冤魂,帶著股刻入骨血的執念:「為什麼不細說?我也想聽。」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一個人影披著燈光,出現在視線之中。

  銀白如雪的長髮,高挑窈窕的身軀,她抬眼,星光為之遜色,她抿唇,萬物為之黯淡。

  她就是四國第一美人——曦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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