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禍國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沉魚見她醒了,便沖她燦爛一笑:「姐姐,大夫說你的燒退了,明天就能好啦。」

  「你怎麼沒跟娘一起去菩提台?」她很吃驚,因為,那是母親最重視的一趟出行,已經有個孩子因為生病沒能去,怎麼會允許另一個孩子也不去?

  沉魚將小小的腦袋往她肩膀下窩了窩,笑嘻嘻地說:「我跟菩薩約好了,等姐姐的病好了再去拜她。她說行。所以我就留下來陪姐姐了。」說罷抱住她,兩人枕著一個枕頭睡。

  她當時太過乏力,沒法再去質疑,因此沉魚這麼說,她也便這麼聽了。後來一從奶娘那兒得知,沉魚怕她一個人寂寞,所以怎麼也不肯走,還取來六爻對母親說:

  如果連得三爻俱是單,則是菩薩讓她陪在家中。

  最後銅板搖出來,果然三爻全是單。

  於是沉魚就名正言順地留了下來。

  事後她追問沉魚,沉魚眨眼笑了笑,摸出那三枚銅板給她看,竟然有一枚兩面都是字,而剩下兩枚全無字。也就是說,無論她怎麼搖,都是單。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玩意兒?」

  「從哥哥那裡拿的。哥哥為了跟人賭錢,特地從外頭買的。」

  「那他看見了怎麼不揭穿你?」

  「他怕娘知道他賭錢,所以雖然看見了,也不會揭穿我的。」

  「你……你連菩薩的事都敢作假……」她挑無可挑,最後只能搬出這個理由來訓斥,不料沉魚聽了,卻是張開手臂將她抱住,撒嬌道:「可是姐姐的病是真的好了呀。而且後來我也跟姐姐一起去菩薩面前還願了呀。菩薩胸襟寬廣,不會跟我一個小丫頭計較的。」

  那一年,沉魚六歲。

  六歲,就會撒嬌,會使詐,還特別會說話,讓人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也沒辦法。所以就只能跟著大人們一起慣著她。忘記孝成隻欺負她不欺負沉魚;忘記母親相比之下更疼愛沉魚……她當時想,無論如何,爹爹是不偏心的。

  不但不偏心,爹好像最不喜歡沉魚,對沉魚的要求最嚴格。

  夫子安排下的作業,明明沉魚寫得最好,但父親還是會要求沉魚重寫。琴棋書畫裡,沉魚其實不愛彈琴,但父親命令她每天都必須練一個時辰的琴,有時候沉魚彈著彈著,手指破了皮,忍不住哭,她看著心疼,跑去求父親,父親卻冷酷地說了一句「時間長了就不會破了」。

  那時候她想,父親對沉魚真苛刻,沉魚真倒黴。

  但現在回想起來,卻是有跡可循:那分明是在用一個栽培皇后的方式,在栽培沉魚啊……也就是說,三個孩子裡,父親最愛的……也是沉魚。

  十四歲時,她意識到自己喜歡跟在父親身邊的畢師爺,他總是穿一身繡著竹子花紋的淺藍長袍,眉心還有一顆美人痣,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和其他人都顯得好不一樣。然而對她的一腔小女兒情懷,卻總是裝作不知,最後甚至為了避她,辭官遠行,臨走前,還把他的琴送給了沉魚……自己那會兒多難過啊,難過得飯都吃不下。再隔半年,皇宮開始選秀,她被內定為其中之一。母親連夜來勸她,說她那樣的命天生就是要做娘娘的。

  好,反正畢師爺那兒是沒有希望了,此生她也不指望能跟心上人白頭偕老什麼的了,那就挑個最富貴的夫婿來長臉,好叫所有人都豔羨她、恭維她。

  於是就狠一狠心,進了宮。

  也就是那晚,她第一次見到了璧國的新帝——昭尹。

  雖然一直知道皇上才比她大半歲,但紅巾掀開,闖入視線中的臉,竟然那般俊秀年輕,還是讓她的內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他對她笑,眨眼都是情趣。

  他來拉她的手,指尖都溢著溫柔。

  一顆少女心,就此淪陷下去,再難自醒。

  在畢師爺身上所失去的一部分,好像在昭尹身上獲得了補償,並且,遠比對畢幣爺的更為刻骨,更加銘心。

  家人見她嫉恨曦禾,只當是為了爭位,殊不知,她真正恨的是曦禾搶走了昭尹。自曦禾入宮以來,昭尹的眼中便只有她,惦的念的都是她。這讓她,一個所謂的舊人,情何以堪?

  雖然早知後宮殘酷無長愛,雖然早知皇帝是不可能專屬一人的,但是昭尹於她而言,從來就不是皇上,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啊。

  若說曦禾的出現,是源于後宮的宿命,那麼她雖然不甘心,也咬咬牙認了,誰能笑到最後,各憑本事。可是沉魚呢?為什麼沉魚也會捲進來?成了比曦禾更可怕的對手?她與曦禾鬥,起碼家族會站在她這邊,但她與沉魚爭?父母哥哥會幫誰,答案一目了然……老天真是殘忍,知道她最怕什麼,就給她送什麼,知道她最想要什麼,就不給她什麼……一次次的,讓她傷心……為什麼?

  為什麼?

  她姜畫月所一心嚮往的,也不過是有個專一深情的夫君,有個甜甜蜜蜜的家庭啊……「姐姐?姐姐……」嬌美清靈的語音穿透濃霧,柔柔傳來。

  薑畫月緩緩睜開眼睛,視線起先是模糊的,只能看到一點燈火,搖搖晃晃,緊跟著,火光中間一個人的臉龐逐漸清晰,看著她,看定她,嫣然而笑,笑容裡還帶著幾分塵埃落定的歡喜。溫柔而美麗。

  是沉魚……是這個世界上,自己最在乎也最畏懼、最想疼惜又最想嫉妒的人……夢裡那種酸澀的滋味還縈繞在心頭,薑畫月怔怔地望著守在床頭的薑沉魚,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

  而這時薑沉魚已撲過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喜極而泣道:「姐姐!你有身孕了!恭喜你,姐姐!你懷孕了!」

  薑畫月大驚,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顫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姐姐,你有了身孕,我特地找了江太醫來為你檢查,證實無誤。」

  姜沉魚身後,江淮出列,躬身跪拜道:「恭喜貴人,賀喜貴人,貴人確實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薑畫月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抓住妹妹的手,幾次張口想說話,但一句都說不出來。這個消息給她的震撼實在太大,大到即使有太醫院提點的保證,依舊無法置信。

  她……明明、明明是……不能受孕的啊……以往的太醫那麼說的,江晚衣也那麼說……怎麼、怎麼就會突然……突然又有了呢?

  這、這、這……「姐姐……」姜沉魚靠過來摟住她,凝望著她的眼睛,輕輕道,「姐姐,這是天大的好消息不是麼?老天終於大發善心,把虧欠你的通通補償給了你。」

  薑畫月終於忍不住,哇地哭了出來,緊緊反抱住薑沉魚,哽咽道:「妹妹!妹妹!我有了!我有孩子了!」

  「恭喜你,姐姐。真的,恭喜你。」薑沉魚說到這裡,內心百感交集。一方面固然是為畫月高興,誰能想到,明明被那麼多大夫都說成不孕體質,在遍尋了那麼多奇方妙藥都不見效,已經對此不抱希望的畫月,竟然就懷上了龍種?另一方面,則是對世事無常的嘲諷。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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