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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一生庸碌,令髮妻上吊,還把自己的女兒抵押給人販子,最後喝醉失足死掉的葉染。

  因此,當薑沉魚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言睿時,腦海裡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既然來到了璧國的皇宮,為什麼不第一個先看曦禾?反而先去的端則宮?難道說,他與姬忽也有私交,比曦禾更親?還有,他為什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為公子超度時來?在回城時公子說過此人已經失蹤了兩年,誰也找不著,這會兒居然就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一連串的問題接二連三地浮起,眼見師徒兩人要敘舊,此地沒她說話的分兒,更不可能為她解惑,便請了個安,躬身退下。

  首先要做的還是去寶華宮。也不知道曦禾好點兒了沒,剛才出來那會兒,她可哭得凶呢。真奇怪,這種梵樂連她這個熟知音律的人都是首次聽聞,因此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與姬嬰有關,而瘋瘋癲癲的曦禾卻知道,所以才哭得那麼崩潰。

  曦禾……和姬嬰之間……必定是有著一部分不為外人所知的心靈相通的吧?

  薑沉魚一邊木然地想著,一邊往寶華宮走,還沒走到宮門前,就見一人站在寶華宮的殿門口,靜靜地看著裡面的曦禾,晚風吹起那人的長髮和衣裙,縱然儀容依舊精緻,卻難掩憔悴之態,不過十九芳齡的年紀,一眼看去,仿佛三十餘歲了一般。

  「姐姐?」薑沉魚驚訝。

  站在門前的姜畫月聞聲回頭,看見她,什麼話也不說,轉身就走。

  薑沉魚連忙喚道:「姐姐……姐姐……」喚了幾聲,見她不應,且越走越遠,一時心急,便厲聲道,「站住!」

  薑畫月僵了一下,果然停住了,過了一會兒,回頭,目光冰涼:「皇后娘娘有何吩咐?小妃洗耳恭聽。」

  薑沉魚走到她面前,端詳著眼前這張分明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想起這個人不久之前還滿懷期待地度過十九歲的生日,以為一切還不是太絕望,在得知妹妹回宮的消息時還會想要去看看她……而今,姐妹只有一步之隔,卻劍拔弩張,針鋒相對……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人類,明明是一種寬容的生物,在自己幸福的時候,絕對不會想要去怨恨別人。

  那麼,反過來,當人類開始怨恨的時候,是不是就說明,他們真的是太痛苦了?痛苦到要去傷害別人才能平衡?

  一念至此,姜沉魚平靜下來,緩緩開口道:「姐姐難道真要在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宮中,與我老死不相往來麼?就算是死囚在判刑時也要給個說法,要他走得心服口服、無牽無掛。而今沉魚自問什麼也沒有做錯,卻被姐姐如此對待,沉魚不甘心。」

  薑畫月半是嘲諷半是淒涼地笑了起來:「不甘心?好一句不甘心。既然你把-=攤開了說,那我也不藏著掖著——沉魚,這宮裡頭不止你一個不甘心的,也不止你一個什麼也沒做錯的……大家都認了,你,憑什麼不認?」

  薑沉魚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不禁一呆。

  而薑畫月後面的話就說得更加肆無忌憚:「老實說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去了一趟碧水山莊回來,一無建樹,二無子嗣的就讓皇上把皇后的桂冠指給了你——這一點,也是宮裡頭所有其他的妃子們都意想不到的。但是,比起妖媚惑主的曦禾,大家更願意讓你為後——我也如此。不管怎麼說,你的出身比曦禾好,品行嘛……見仁見智。大家都覺得這偌大的後宮在你的領導下,起碼能比在曦禾的領導下過得好。

  但是另一方面,你入宮時間最短,資歷最淺,其他妃子們都來得比你早,因此心底裡不舒服,也是難免的。你既然要擔當璧國國母的頭銜,就要吞下失敗者們的嫉恨——這,是你一個贏家,該有的自覺。」

  薑沉魚咀嚼著最後一句話,不由得有些癡了。

  姜畫月看向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悲哀,不知是為她,還是為了自己:「沉魚,做人不能那麼貪心的,想要名利,又想要感情。你要當這個皇后,就註定了……咱們姐妹,再無情意可言。」

  薑沉魚咬著下唇,顫顫地握拳,聲音仿佛是從齒縫間逼出去的:「如果我不要這個皇后,姐姐就會原諒我嗎?」

  薑畫月一怔。

  薑沉魚仰起頭,眨也不眨地盯著她,又重複了一遍:「回答我,是不是我不當皇后,我們就能和好如初?」

  「你……」薑畫月被她流露出的認真所嚇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正在心裡掙扎時,卻見薑沉魚展開唇角,朝她一笑。

  很難描述那是怎樣的一種笑容:

  仿若透明的冰塊中間最先裂開的那道縫隙;仿若一匹織壞的紗布裡最先抽離的那根線;仿若秋天枝頭第一片掉落的樹葉…突兀而直接、悽楚卻剛烈。

  薑畫月心頭重重一悸。

  而這時,薑沉魚開口了,聲音輕柔,但字字堅毅:「我明白了……不過,我覺得姐姐說的這個遊戲規則不公平。既然贏家該有被輸家記恨的自覺,那麼輸家應該也有俯首稱臣的勇氣才對,不是嗎?姜貴人,你見了哀家,為何不下跪?不參拜?這,就是你所謂的自覺麼?」

  「你!」

  「如果你做不到對我下跪叩拜,那麼憑什麼我就不能對你的失禮,耿耿於懷?」薑沉魚說著眼圈一紅,委屈道,「我下面的話,姐姐信也好,不信也罷,但我終歸是要說的_就算整個薑家都在虧欠你,我薑沉魚,可沒有對不起你。所以,見到你,我就要與你說話;你不理我,我就纏著你;你罵我,我當做沒聽見;你關門,我讓人砸開;你裝睡,我就把你吵醒……」

  薑畫月聽得又是氣惱又是好笑:「你還要不要臉了?」

  「總而言之,你休想再把我推開!」薑沉魚說到這裡,忽地上前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抱住,哽咽了起來,「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你、你……」薑畫月推不動她,無奈地罵道,「居然還學會耍無賴了……」

  罵到一半,忍不住想笑,但笑容剛起,小腹處一陣疼痛,頓時呻吟出聲。

  薑沉魚連忙抬頭:「怎麼了?」

  「疼……疼……」薑畫月捂住小腹,只覺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什麼碾壓過一般,一時間,汗如雨下。

  薑沉魚連忙為她搭脈,薑畫月痛得渾身無力,只得將整個人都趴在了她身上,嘴裡胡亂地呻吟道:「疼……妹妹,我疼……我怎麼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薑沉魚的目光卻越來越明亮,臉上融合著極度震驚、不敢置信的扭曲表情,最後高聲道:「來人!宣太醫!宣太醫——姜畫月沒能堅持到太醫趕到,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

  雖然沒什麼人知道,但在內心深處她騙不過自己——少女時候的她,是不開心的。

  作為相府幹金,生來衣食無憂,原本沒什麼挫折磨難好去不開心。但家族一大,是非就多。雖然年幼,但天生敏感的她,還是意識到了很多潛藏在融融表像下的陰影。

  那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跟孝成爭寵。總覺得因為他是兒子,自己是女兒,所以母親更偏愛大哥。但有了妹妹後,又覺得母親好像也不是重男輕女,起碼比起草包大哥,母親更喜歡自小聰穎的沉魚。

  不過,她也喜歡沉魚。

  小時候的沉魚,實在是個讓人沒法不去喜歡的乖孩子。

  她記得九歲時,母親準備帶三個孩子去菩提台參佛,不料臨出發的前一夜,自己卻突然染了風疾,高燒不退。

  母親以跟菩薩約好了不能取消為由咬咬牙,最後還是出發了。她獨自一入躺在病床上,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中,依稀有人走到床邊,替她換掉敷在額頭的濕巾。她原本以為是丫環,但那人最後還脫了鞋子上床,鑽到被子裡。

  睜開眼睛,那人原來是沉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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