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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你很爭氣,按照姜仲預期那樣的長大了。自你十三歲後,天下皆知,右相的小女,美貌更勝伊姐,德才皆備,號稱璧國第一美人。」

  市井流言,本多誇張,因此她雖然聽聞了那些個傳聞,但從來沒有往心裡去。可是黃金婆的反應,昭鸞的反應,分明都是受了那些傳聞的影響,潛意識的認同了她的地位。此刻再聽杜鵑道破玄機,真覺是……一場赤裸裸的諷刺。

  「為了養晦韜光,薑家一直秉守中庸之術,即任何事情都不出挑,不犯錯,不建樹。所以,你及笄後,為了杜絕那些向你求親的人的念頭,姜仲故意對外放出風聲,要將你許配給姬嬰。但是暗地裡,卻又緊鑼密鼓的打通各方關節,鋪好路子,燒了庚帖,借用曦禾夫人對你的嫉恨之心,昭尹對姬嬰的防備之心,讓你順利進宮,坐穩了淑妃寶座。」

  「嫉恨之心?」真相,像一張沉在沼澤多年的大網,浮起來時,鏽跡斑駁,殘缺淩亂,又斷口銳利,絲絲傷人。

  杜鵑呵呵的笑了,摸了摸長髮,輕歎道:「果然,姜仲連最重要的事情都瞞著你,不讓你知道呢。你以為曦禾夫人是怎麼進的宮?你以為她原本是誰?」

  「她原本是誰?」這個問題一經出口,薑沉魚便已暗自戒備,但當答案慢悠悠地從杜鵑口中說出來時,她還是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和傷害——

  「她本是姬嬰的情人。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姬嬰的未婚妻哪!」

  那一天,那男子撫摸著手上的扳指,微笑搖頭,說不行,不能拱手讓人;

  那一天,那男子抱住假山嘔吐,想將扳指丟掉,卻終歸沒有忍心;

  他的憔悴她曾經歷歷在目;

  可他的內心她卻從未真正明瞭。

  原來,一切的失態,一切的委屈,一切的痛苦,皆是緣了那個人,那跪在冰天雪地裡一身白衣的絕色美人,那豔絕宮廷張揚塵世的皇帝寵妃,那真真正正與姬嬰勞燕分飛不得相守的女子……

  ——曦禾。

  薑沉魚想起了曦禾,想起她當日跪在宮門外面無表情的樣子,想起那一天的姬嬰匆匆趕來,從她身邊逕自走過,一眼都沒有往下看;

  想起曦禾召她入宮彈琴,她默默地彈,曦禾靜靜的聽,然後,有淚如傾;

  她想起曦禾吐血,想起姬嬰急速帶著江晚衣進宮治病……

  那麼多那麼多親眼目睹的景象,卻在這一刻,道破玄機。

  原來——

  公子喜歡的人,是她……

  「怎麼可能?」薑沉魚喃喃,「怎麼可能……如果公子喜歡曦禾,怎麼可能讓她進宮成了皇帝的妃子?」

  「誰知道呢。」杜鵑不以為然道,「皇帝真想要,當臣子的還能不給麼?不過這一對,也著實有趣的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竟然能裝作跟個沒事人似的,若非姜仲養的那批密探還算本事,把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給挖了出來,還真沒人知道原來當朝的曦禾夫人,竟然跟淇奧侯曾有一腿呢。」

  「曦禾……曦禾……」薑沉魚吟念著這個名字,心中湧起很複雜的感情。說不嫉妒是假,畢竟她一心仰慕的公子,就是因為這個女子的存在,而無法再喜歡別的女子;但又好像不是很怨恨,畢竟曦禾也沒能跟姬嬰在一起。要說更多的,可能還是悲傷,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悲傷。

  因為,公子那麼苦……

  那麼那麼苦啊……

  那樣溫和的人,要怎樣深刻的愛戀,才會在宴席上杯至酒幹,黯然失態?要怎樣隱忍痛苦,才能在皇宮裡再見昔日的情人時,維持成一貫從容淡定的淇奧侯?

  她姜沉魚尚能對姬嬰開口說一聲「我仰慕公子」,而公子,卻連一絲昵稱都不可再喚。

  曦禾要有多嫉恨,才能不願見他另娶?

  他和她之間,究竟是怎樣的愛恨糾葛,無從探知,但有一點很清楚——那是獨屬於曦禾和公子兩個人的世界,她薑沉魚,擠不進去。

  從一開始,她便已經輸了。

  雲端仙侶何所見?

  盡知姻緣錯為人。

  杜鵑的聲音仍在繼續:「所以,姬嬰不會娶你,曦禾也不會讓他娶你,皇帝更不會。皇帝為了不讓姬家成為第二個薛家,就不能讓姬薛兩家聯姻,而要拆散這門親事,就得用更隆重的親事去壓制,再加上謀士們在一旁敲敲鼓,你,薑沉魚,就一步步地按照姜仲的計劃,成為了皇帝的淑妃,如願敲開了通往帝后之位的大門。」

  薑沉魚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耳洞猶在,見證她曾經多麼刻骨銘心。每次摸耳洞時,都忍不住會想,肯定是因為自己不夠好,必定是哪裡還有欠缺,所以,才不能被那個人喜歡。然後就會想要變得更好,想要竭盡所能的更靠近他一些。

  如今,那些想法像一記記耳光,火辣辣的抽回到她臉上。

  「你知道為何今夜我要留你在此嗎?因為你是萬金之軀,姜仲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了你身上,所以,你絕對不能出任何差池。而且,留你在此還有一個用意,就是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一切。」杜鵑說到這裡,忽然放緩了語調,低聲喃喃如夢囈,「這一場夢,你做了十五年,也該醒了。」

  薑沉魚沒有回話。

  事實上,未等她有所回應,已有另一個聲音替她做了回答:「不錯,這場夢的確該醒了。不過,要醒的人不是她,而是你。」

  「皇上聖明!」

  伴隨著八位謀士這麼一句齊聲恭賀,昭尹緩步走出了百言堂。剛到書房門口,外面一陣風來,吹得他的長袍和頭髮向後飛揚,他抬手壓了壓,透過指縫看出去,月彎如鉤,不甚明晰,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

  他仰著頭,就那麼定定的看著,光影婆娑,站在陰影中的他,一片虛浮。

  身後,羅橫彎腰,眸光閃動道:「皇上,他們……」

  昭尹放下壓頭髮的手,目光驟然而冷,唇角緩緩上揚,拉出刻薄的弧度,極是冷酷的一笑道:「他們既然敢弄死朕最心愛的臣子,那麼,就該有付出代價的覺悟。白澤離世,怎麼也要有點陪葬品吧?」

  「是。」羅橫頓時明白了,彎腰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是夜,翰林八智全部暴斃家中。兇手不明。是為帝都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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