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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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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解釋,朕倒要聽聽,是怎樣了不得的理由,竟讓你們做出這等膽大包天、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昭尹一撩衣袍,重新坐下了。 眾人見事態有所緩和,這才松一口氣,全都眼巴巴地看著綠衫少年,綠衫少年吸了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本冊子,遞交給羅橫,羅橫伸手接了,轉呈給昭尹。昭尹本是漫不經心的翻開,卻在看見裡面的內容後霍然變色。 綠衫少年這才慢慢地解釋道:「這是嘉平二十七年與今年的國庫收支對比。先帝在位期間,平定江裡、晏山,改土歸流,使吾國人口突破了七千萬,當時國庫存銀兩億一千萬兩。再看現今,人口並無增減,戰事並無衍生,但國庫如今,僅剩八百萬。錢,哪裡去了?」 短短幾句話,在密室內久久迴響。 昭尹的表情陰晴不定。 綠衫少年又從袖子裡取出另一本冊子,平舉過頭。 昭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不看。有什麼就說出來吧。」 綠衫少年將小冊打開,念道:「圖璧一年,九卿罷免七卿,新臣皆薛、姬二族所出;圖璧二年,都尉將軍更替,晉級者三十七人,全是淇奧侯門生;圖璧三年,姬氏奉旨修建河防,所費者巨;圖璧四年,伐薛之役,姬族更是一手包辦……國庫的錢兩,就在這樣那樣的支出裡『不經意』的空了。」 紫衣人以頭磕地,淚流滿面道:「皇上!薛氏弄權叛變,但抄其家產,所獲不過300萬兩;而姬氏看似低調,其實才真正的索賄貪贓、亂政禍國!其掌權不過四年,便已如此,若年經久,如何了得?此毒蟲不除,圖璧血骨將被啃無完膚!」 昭尹眯起了細長的鳳眼,冷冷道:「你們是說姬嬰貪污嗎?」 紫衣人道:「姬嬰不貪,不代表姬家不貪;姬家巨貪,已成大患。可只要姬嬰在,姬家就絕無動搖的可能,所以,要除姬家,就必須先除姬嬰啊!」 藍袍人忽然插話道:「姬嬰自己也未必很清白吧?看他吃穿用度,可都是一等一的呢。據說他做一件袍子,就得耗費七十二位織女用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在袖角和領口等處繡花,看似不顯山露水,其實乾坤無盡。而他吃一道菜,就算是最普通的素炒什錦,也要用到名貴藥材數十種……」 「夠了。」昭尹沉臉。 藍袍人立刻乖乖的閉上嘴巴。 綠衫少年道:「說那些沒什麼用。當務之急是——怎麼充實國庫?夏季逼近,若此刻山洪暴發,八百萬兩何以支撐?今年普遍乾旱,待到秋收,若收成不好,國庫如何賑濟?當一個家族的存在已經嚴重危害到經濟民生,那麼為什麼不能剷除之?國家重要,還是心愛的臣子重要?皇上,面對這些觸目驚心的數字,請您,三思!」說罷,俯首於地,極其沉重的磕了三個頭。 其餘七人齊聲道:「皇上請三思!」 面對跪了一地的謀士,昭尹的目光寂寥了。他坐在群臣之間,卻像是沉浸在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裡,不笑,不言,不動。 *** 因為我是姜家的女兒…… 一旦兩家起衝突時,我怕,我會犧牲公子選娘家…… 一語成讖。 很久很久了……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薑沉魚覺得她都沉浸在某段由自己一手編織出來的虛幻夢境之中。在那夢境裡,她帶著卑微的奢望期盼著最後一絲希望—— 希望能和姬嬰成為朋友。 哪怕不是情侶,哪怕與愛無關,但,是戰友,是夥伴,是很親密的人。 因此她爭,她求,她不認命。 她姜沉魚從來就沒有甘心過。求當謀士也好,出使程國也罷,看似驚險卻精彩紛呈表像之下,不過是她向命運發起的一場反抗。 而今,杜鵑的兩句話,宣告了她的這場反抗,變成了徹徹底底的一個笑話。 父親…… 父親…… 你究竟在想什麼? 或者說,你在籌謀什麼?你的計劃從那麼多年前便已開始了嗎?而今,是你一鳴驚人的時候了嗎? 暗中幫助頤非逃離程國,是你暗殺姬嬰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步嗎? 父親……要……殺……姬嬰…… 這六個字,痛徹心扉。 薑沉魚望著一步之遙的杜鵑,想著這個女子真正的身份,想著她所遭遇的一切,再想到宮裡的畫月,再想到此刻的自己,眼淚慢慢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場大笑。 苦笑。輕笑。冷笑。嘲笑。狂笑。 她閉上眼睛,笑得癲狂。尖叫聲衝破胸膛,洶湧綻放。 薑沉魚從不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喊的這麼高,但無論怎樣用力,都好像還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杜鵑被她的叫聲驚到,瑟縮了一下,最後皺眉:「沉魚?」 薑沉魚只是尖叫,像是要把畢生的委屈都發洩出來,叫的毫無顧忌,叫的歇斯底里。 杜鵑鎮定下來,淡淡道:「叫吧。你就盡情的叫吧。當年我也很想叫,不過上天連叫委屈的機會都沒有給我。就這一點來說,你已經比我幸運很多了。薑沉魚,不管承不承認,你都是薑家最幸運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為什麼薑畫月不能受孕?」 聽她突然提及畫月,薑沉魚顫了一下,哀嚎聲瞬間低了下來,殘留在喉嚨裡的,是動物受傷般的嗚咽聲。 「因為薑家只需要一個皇后,而姜仲……選擇了你。」 薑沉魚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嘶聲道:「你說什麼?」 杜鵑唇角的笑容變得有些惡意:「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沉魚,早在一開始,薑家就選擇了你——他們最喜歡也最出色的孩子,去延續皇族的血脈,去成為他們最強大的臂膀,去左右璧國。所以,你註定要入宮,畫月,只是一塊問路的投石。」 薑沉魚整個人都劇烈的顫抖了起來。真相來勢洶洶,甚至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原以為已是天崩地裂,不曾想竟然還能更痛、更傷,更絕望。 「你和薑畫月的感情很好吧?你特別受賞可以自由入宮探望她吧?你每次去宮裡看姐姐,家人是不是都很支持呢?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民間會盛傳『薑家小女美若天仙、傾國傾城』的流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與淇奧侯的庚帖會無緣無故的著了火?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皇上會突然要你入宮?而且還讓你一進宮就成為群妃之首?」 薑沉魚逼緊聲音道:「你是說這一切都是因為……父親?」 杜鵑揚了揚眉,表情卻更顯嘲弄:「你知道一個傳統的皇后要具備什麼條件嗎?她必須系出名門,儀容端莊,氣度高華,落落大方。所以你就照著一切皇后所應具有的品質栽培長大,你想一想,從小大家是不是對你要求最嚴?夫子對你是不是教導的最是用心?」 被她一說,薑沉魚想起來,小時候確實如此。平日裡的作業,哥哥總是不做,夫子也不責罰,姐姐做的不好,夫子也不挑剔。只有她,若有疏漏,就會被很耐心的指導和很嚴苛的更正。那時只以為是夫子對自己的上心,幾曾想內裡竟有如此文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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