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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薑沉魚之前覺得自己的心在碎,疼的無法呼吸,而聽了這句話後,她的心不疼了,因為——心臟已經完全沒有了。

  火光竄起的時候薛采還沒有走到主屋,紅光映得院落中的夜雨也一瞬繽紛,他立刻轉頭,就看見熊熊大火從東院的屋子下方冒出來,像一張巨大的嘴巴,把整個屋子都吞了下去。

  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回跑,但左腳剛邁出一步,就又突然停住,然後,站住了不動,定定的望著那越演越烈的大火,像是癡了一般。

  身旁,無數人匆匆跑過,夾雜著某個熟悉的聲音:「怎麼回事?」卻原來是衛玉衡親自出來了。

  衛玉衡看著東院的大火,滿臉驚訝,一撩衣袍下擺,快步前行道:「命令下去,速度撲火,取水救人!」

  薛采沒有動彈,一言不發地看著他走到圍牆旁,拎過下人提過來的水桶,往院內潑。由於他身長玉立又穿著紫衣的緣故,在烏壓壓的人群中顯得格外醒目。

  薛采忍不住想:真逼真……眼前的一幕,真逼真。像是演習過無數次的戲碼,道具、演員、天時、地利一應俱全。

  「城主,這火蹊蹺啊!」一下人嘶聲道,「照理說這麼大的雨,斷斷不會著火才對,可這火不但不熄,反而越來越大!城主,我看再往裡潑多少水都無濟於事的……」

  「閉嘴!」衛玉衡一把將他推開,繼續接過其他人手中的水桶,用力往裡潑去。誰料火焰遇水越盛,反倒舔卷而回,差點燒到他自己。

  「城主小心!」底下人一片慌亂。

  衛玉衡咬了咬牙,索性拎起一桶水往自己頭上倒,再用被水浸濕的衣袍捂住口鼻,二話不說就沖入了大火之中。

  眾人大驚失色喊:「城主!城主——」

  薛采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還是一聲不哼,手縮入袖,掏出那封姬嬰讓他轉交給衛玉衡的信箋,緩緩打開——

  大雨嘩啦啦的下,很快就把紙張打濕。

  攤開的雙手,素白如雪,沒有污漬,沒有墨痕——

  那是一張白紙。

  ***

  清冽的水注入已經被火燒的通紅通紅的水壺中,呲的泛起一股白煙。梅姨將壺中的水倒入杯中,最後將杯子捧到薑沉魚面前:「三小姐,喝茶。」

  薑沉魚抿緊唇角不開口。

  杜鵑在一旁道:「我勸你多少還是喝一口,大雨滂沱,花香逼人,你多少會吸入一些不該吸的東西。我可不想傷了你。」

  「你給我們下了毒?」薑沉魚聽到一個極其沙啞的聲音如此說,爾後發現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杜鵑搖了搖頭:「江晚衣是醫之大家,我怎敢在他面前動手腳。不過有些東西,卻是連大夫也是防無可防的。」

  「你做了些什麼?」

  「你喝了這杯水,我就告訴你。」

  梅姨將水再次捧到姜沉魚唇邊,薑沉魚紅著眼眶,最終還是張開了嘴巴。梅姨順勢一傾,將整杯水都倒入了她口中。

  「對了,這才乖嘛。」杜鵑倒也沒賣關子,很痛快的解釋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原本是沒有毒的,但是聚在一起,就會變得不那麼安全。晚宴之上,除了你和江晚衣那桌的菜肴裡沒有放入一種名叫『玉露』的香料,其他人多少都嘗了些,而其中,尤以淇奧侯為甚。」

  姜沉魚素白著臉,吐字艱難:「有玉露,就有金風,對不對?」

  「真聰明。而所謂的金風,其實就是從睡火蓮根部散發出來的香味。」杜鵑揚著眉毛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淇奧侯吃了玉露,又聞了金風,恐怕就要勝卻人間去嘍……」

  金風玉露一相逢。

  有時候悲哀到了極致時,就會反而想笑。

  薑沉魚的唇角往上勾了勾,但眼淚卻隨著這個微笑再次湧出眼眶,悄無聲息的滑落。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與姬嬰相關的話,第一次是在程國,頤姝色誘姬嬰之時。公子和這句話真有緣……真有緣……真有緣……

  大腦已經完全失去平日裡的機敏,只能翻來覆去的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判斷重複一次又一次。

  她坐在這裡,望著火光,聽著人聲,遙想那個白衣翩然的男子,再細看這個近在咫尺笑的嫵媚的女人,只覺這一切的一切,都好不真實。

  這麼這麼的不真實。

  「殺了我吧。」薑沉魚輕輕地說,用一種死亡般平靜的口吻。

  杜鵑臉上的笑容淡去,表情複雜的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答道:「你知道這不可能。」

  「殺了我吧。」薑沉魚深吸口氣,再悠悠的吐出去,說出了最後兩個字,「姐姐。」

  白紙。

  薛采久久不動。

  大雨嘩啦啦,紙張被水打透,不再脆挺,軟塌塌的垂了下來。

  「真……是個……裝模作樣的傢伙……」薛采低聲喃喃。明明之前一直在寫字,最後卻給他一張白紙,果然,要論故弄玄虛、裝模作樣,當世再無人可及姬嬰。

  趁著四下一片紊亂,薛采將紙揉成一團放入袖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身鑽入雨簾,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與此同一時刻,西院中對峙的兩個人彼此靜靜地坐著,誰也沒有先說話。

  直到一人急急拍門而入,慌張道:「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杜鵑微微擰眉:「什麼事?」

  「東院著火,城主為了救人,親自沖進火海了!」

  杜鵑哼了一聲,「就知道他會這樣。梅姨,你去,知道該怎麼做了?「

  「是。」梅姨隨同那人匆飛速離去。如此一來,房間裡就只剩下薑沉魚和杜鵑兩個人。杜鵑挽了把頭髮,朝薑沉魚盈盈一笑:「你是什麼時候起知道我的存在的?」

  「十歲。」

  「怎麼知道的?」杜鵑眉宇間有著淡淡地嘲諷,「這麼大的醜聞,令尊是不可能直接說給你聽的,尤其是,裡面還夾雜了……那位薑畫月。」

  薑沉魚眼底泛起些許迷離——是啊,究竟是怎麼知道的呢?其實,一直都是……不知道的吧?

  雖然那些蛛絲馬跡散落在記憶的細節之中,但卻從來沒有真正的去整理和分析過。只是依稀知道,父親有秘密,而那個秘密,他不僅瞞著她們三兄妹,瞞著母親,還瞞著所有人……

  十歲那年的新年,大年初一。

  管家送來了一盆蘭花,說是不知道誰放在大門外頭的,瞅著好看,又想起夫人愛花,所以就捧了進來獻寶。

  大年初一的,母親自然很是歡喜,覺得天降奇珍,是好兆頭。但當夜給花移盆時,卻從土壤裡挖出一物,那是塊再普通不過的石頭,上面畫了兩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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