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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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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言睿號稱當世第一智者,博聞強記,見識不凡,他認定的事物,本不會出錯。可惜,他萬萬沒有想到……」 「他萬萬沒有想到,不但有一個嗜花如命的武狀元,而且,這位武狀元還有一位精於花藝的妻子。在你們兩人的精心照料之下,那棵海棠樹愣是活了過來。」 「是啊……」衛玉衡說著,將目光微微放遠,他本就生的俊美不凡,此刻舒開了眉毛,放柔了眼神,揚起了笑意,便顯得更加風度翩翩,「翁老打賭輸了,在我家中足足待了半年,將他生平所著全都刻在了竹簡之上。離京時,別的都可以丟下,唯獨那些書,怎麼也不捨得丟,只好雇輛牛車慢慢馱,為此還延誤了十日才到回城……內子至今還留著那些書簡,日日翻讀。」 姬嬰挑眉道:「若是我,延誤上十個月也是要帶上的,翁老親自刻的書簡,當今天下恐怕也只有這麼一部了……而他自兩年前封筆遠遊後,就與所有人都失去了聯繫,也不再有新作問世,真是令無數人翹首以盼、扼腕歎息。」 「封筆?」衛玉衡吃了一驚。 「嗯。」 「為何?」 姬嬰沉默了一下,才垂睫答道:「據說與其弟子葉染有關,但個中真由,無可得知。」 聽到葉染的名字,薑沉魚微微錯愕了一下。葉染是曦禾夫人的父親,雖是言睿的徒弟,卻是最不成器的一個,終日酩酊大醉,昏昏度日。言睿對這個徒弟,想必也是嫌棄之極的,沒想到末了,竟是因為他而封筆的?真是意外啊…… 衛玉衡卻並不怎麼驚奇,只是呢喃了句:「葉染啊……他還好麼?」 「葉公……」姬嬰的聲音轉為低沉,「已於去年仙逝了。」 衛玉衡的眼神一下子迷離了起來,默默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才道:「也好。」 薑沉魚心裡好奇之極,只盼他二人再多談一些,誰料衛玉衡卻沒再往下細說,只是招了招手吩咐下人們上菜。 菜肴端上來,很簡單的兩素兩葷,眾使臣一路上見慣了酒池肉林的宴請接待,此刻見一共才四道主菜,不禁都有些愕然——回城真的寒酸至此了麼? 衛玉衡卻絲毫沒有羞愧之色,很鎮定地說道:「這些都是內子精心挑選的,侯爺嘗嘗看,可還合口?」 「好。」姬嬰提筷。眾人見他開動,便也紛紛動筷,結果不吃不知道,一吃嚇一跳。看似普普通通的菜肴,入口竟是齒頰生香,美味無比。 衛玉衡介紹道:「這道水煮煙筍,乃是用本城最出名的早春山的璧筍所做。工藝不難,就是需要每年開春便上山摘筍,壓幹後用煙火薰制窖藏,留到夏季取出,重新烹飪才能保持原味不損、生脆鮮香。」 姬嬰贊道:「好吃。」 「第二道魚香茄龍,就比較麻煩了,首先將茄子洗淨去皮,打上蘭花刀後在中間串一竹簽,然後浸入特別調製的鮮水中,一刻後取出瀝幹,裹上脆皮粉糊,下入油鍋,炸到定型後撈出,待油八成熟時,再下一次小炸,待得外脆內嫩,抽去竹簽。最後還要調製魚香醬汁,摻入腰果末澆上。這才算真正完成。」 姬嬰笑道:「看來玉公不止嗜花,對食之一道也研究頗深啊。」 「另外兩道清蒸魚、鴛鴦錦菜羹,我就不多細說了,免得有搬弄之嫌。」衛玉衡這番解釋完畢,眾人頓時刮目相看,原本覺得寒磣簡陋的菜肴,立刻變得稀罕起來。大魚大肉天天都有,但這等極品佳餚,就跟屋外的奇花一樣,不可多得。一時間,讚歎聲此起彼落,吃的津津有味。 薑沉魚心中卻是無比明白:這位玉公,分明是劍走偏鋒,出奇制勝。他這麼做無非兩種理由,要不就是刻意投姬嬰所好,巴結上司;要不,就是真的山窮水盡,手無閑財,只能在味道上狠下功夫。再加上眾人在船上顛簸困頓了一個月,一直吃不到新鮮的蔬菜水果,此刻甫一下船,就能嘗到如此味淡鮮美的食物,自然覺得更加好吃了。 照她看來,第二種的可能性要更高於第一種。 一念至此,不禁有些唏噓——若當年他不拒婚,現在,恐怕成就會更甚于潘方罷?但再看一眼屋外的花卉,和案上的菜肴,又覺得,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那位杜鵑夫人,實在是太有過人之處了…… 接風宴在一片其樂融融的祥和氛圍中結束,衛府的下人們正要引眾人去客房休息時,江晚衣輕拈了下薑沉魚的袖擺,對衛玉衡道:「在下淺悉醫術,如不嫌棄,可否為尊夫人看看?」 衛玉衡怔了一下,才道:「侯爺的醫術冠絕天下,玉衡亦有耳聞,只不過……內子雖頑疾已久,但並無大礙,不敢勞煩侯爺金體……」 薑沉魚心中訝異:要知道江晚衣今非昔比,身份尊貴,雖然他自己並不想擺架子,但想要被他親自診治,須得是王侯將相之流。區區一邊塞小城的城主夫人,若非機緣巧合,是怎麼也不可能請得到這樣的神醫的,沒想到素來愛妻的衛玉衡,竟然想也沒想就把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給回絕了。 而江晚衣,顯然比她更吃驚,不解道:「不麻煩,於我只是順手之勞而已……」 「還是謝過侯爺美意了,真的不用了……」正在推謝之際,一約莫五十出頭的灰衣老嫗快步行來,邊走邊道:「那邊的可是東壁侯江大人?」 衛玉衡看見老嫗,面色微變,「梅姨,你怎麼來了?」 叫做梅姨的老嫗匆匆走到江晚衣面前,福了一福道:「我家夫人,有請江大人。」 江晚衣揚起眉毛:「你家夫人?」 衛玉衡苦笑道:「正是內子。」 「江大人,這邊請——」梅姨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江晚衣看向衛玉衡,衛玉衡露出無奈之色,後退了一小步,於是江晚衣便給薑沉魚使了個眼色,背起藥箱起身。 薑沉魚跟在他身後,走出大廳,心中疑惑不已。衛玉衡幾次推脫,顯見是不想讓江晚衣為夫人看病,沒想到杜鵑自己反而遣了僕人來請。 有趣。 看來,今夜留宿回城,還會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呢…… 第二十一章 夜棋 一路西行,穿過一排圍牆後,原本石子鋪就的小徑就改為由木板鋪制,兩旁各有扶欄,板下空心,走上去吱吱有聲。 而每隔一定距離,欄板的銜接處就會鑲嵌著一盞明燈,與尋常的燈不同,下是燭火,上是精油,那油也不知是什麼調製而成,一經薰點,便散發出淡淡幽香。 此刻夜雨稀疏,熏香沁脾,景致越發怡人,屋舍未見精美,但一木一花,一簾一椅,皆於細節處見心思。 木廊盡頭,是兩間小屋。 薑沉魚遠遠就聽到一種很有規律的唧唧聲,待得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個女子在織布。 房門大開,那女子背對來客,坐在機杼前,淺青色的粗布衣衫,墨青色的長髮,細細軟軟的披在衣上,像水流,像光束,分明是靜止的場景,卻流瀉出一種微妙的動感。 光這麼一個背影,薑沉魚便肯定——毋庸置疑了,此人必是杜鵑。 在街談巷議的那些傳說裡,杜鵑從來都不美貌。她不是一位美人。但這樣一個出身貧寒而且還瞎了雙目的女子,卻能令衛玉衡那樣的男人為了她而捨棄公主、捨棄前程,必定有其特殊的地方。 而這特殊,大概便是源自她如此安靜卻又靈動的存在吧。 明明雙手和雙腳都在做著機械行的織布動作,但看上去依舊好沉靜;明明顯得很沉靜,但又讓人感覺她身體的每處地方都在說話,都在表達。 如此矛盾,卻又如此和諧,渾若天成般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薑沉魚忍不住想,從小到大,見過的女子眾多,有美貌如曦禾者,有賢慧如薛茗者,有高雅如姬忽者,有嫵媚如姐姐者,更有妖嬈如頤殊者……然而,像杜鵑這樣的,卻還真是頭回遇見。 正想著,機杼聲停了下來,那女子悠悠站起,回身,彎腰行禮:「民女杜鵑,拜見侯爺。」 江晚衣忙道:「夫人快請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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