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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頤殊,我知道你很不幸,我真的知道。所以,你怨恨,你想報復,都是應該的。但是,你為了復仇,卻讓自己陷入了一個更可怕更污穢的漩渦——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頤殊的眼神尖銳了起來:「原來……你知道?」

  「你每遇到一個對你有所幫助的男人,就會竭盡所能的利用,而你每次都會付上身體做為代價。將領、諸侯,甚至連它國的使臣,諸如江晚衣的,你也不放過。」

  「你是在說我是個蕩婦嗎?」頤殊的表情又冷了幾分,冷笑道,「你有什麼好指責我的?你難道就沒占我便宜?都是一丘之貉,你……」

  「不,我只是感到悲傷……」麟素輕輕地打斷她,「有關你的那些事情,其實我都知道,只是不說而已。因為,每一次,每一次,都只會讓我悲傷——父皇究竟把你毀到了什麼地步,不但讓你產生了怨恨,還變得這麼扭曲——頤殊,你為什麼會變得這麼扭曲?」

  頤殊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

  麟素終於睜開了眼睛,用一種深深深深的目光望著她,一字一字道:「頤殊,如果時光能重新回溯到十年前的話,我一定會去救你,一定去……」

  頤殊默然半響,緩緩起身,居高而下的望著他,輕聲說:「但是時光不會回溯。」

  麟素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死灰色。

  頤殊轉身,長髮和裙裾都被風吹起,她就那樣踩著來時一樣的節奏,一步一步離開。

  麟素的身體慢慢地倒了下去,兩道血從他的鼻孔間流下來,滴到他的白衣上。

  而天邊,露出了第一道晨曦。

  薑沉魚則一夜無眠。

  她在師走床邊守了一夜。

  昨夜,自頤殊公主出現,到最終公子與燕王宜王搭乘協議後,她和師走就被安排在這個院落的其中一個房間內。

  大概對蘆灣而言,也是唯一的安全之所。

  後來江晚衣也出現了,為師走重新包紮了傷口,雖然斷掉的肢體無法重新接回去,但起碼,不會有生命之憂。

  薑沉魚這才稍稍心安一些,守著守著就靠著窗沿睡了。

  但外面依稀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聽不真切,卻又確實存在,再加上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嶄新的被子有種粗糙的感覺,摩擦在肌膚上,難受的讓人心慌。

  因此,當沙漏流到寅時時,她終於忍耐不住,起身做了簡單的梳洗後,推開門,披衣走出去。

  外面有很濃的霧。

  霧中的一切看起來都朦朦朧朧,恍如夢境。

  院子裡,沿著牆根栽種著很多花,花叢裡,依稀有個人。

  走得近了,辨認出來,原來是薛采。難道他也是一夜未眠?

  只見薛采蹲在一株很奇特的花前,那花色紅如血,花瓣細長反卷如龍爪,沉魚從未見過,不由得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花?」

  薛采聽到聲音,回頭看了她一眼,才答道:「曼珠沙華。」

  「啊,這就是《大乘妙法蓮華經》裡提到的彼岸花嗎?」薑沉魚也蹲了下去,邊觀賞邊道,「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真是種憂傷的花呢……」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苦無悲,無欲無求——既是那樣,何來的悲哀?」薛采輕撇唇角,卻顯得破不以為然。

  薑沉魚望著他,笑了。

  薛采淡淡道:「你笑什麼?」

  「我在想——其實我們挺有緣分的,不是嗎?身在千里之外的異國,都能相遇。」

  「也許跟你真正有緣的另有其人,而不是我吧?」

  薑沉魚擰眉,這個孩子真不可愛,她找他敘舊,他卻專門挑她的痛處紮。

  見她神色黯然,薛採收起了冰涼的嘲弄之色,目光掠向她剛才走出來的那間客房:「那人死了嗎?」

  「你說師走?」薑沉魚搖頭,神色又黯了幾分,「雖保不死,但是……等他醒來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強。」

  薑沉魚凝視著他,緩緩道:「對你來說也如此嗎?」

  薛采又是冷笑,目光閃爍不定,最後將頭一歪,斜睨著她道:「你是不是很同情我?」

  薑沉魚一怔。

  「別不承認,你每次看見我時,眼中都充滿了憐憫,露出那種類似菩薩一樣的慈悲表情,在璧國的皇宮裡那次是,昨夜也是。」

  薑沉魚失笑道:「昨晚那麼黑,你也看的見我的表情?」

  「我就是知道。」薛采微微昂起了頭,目光在天上轉了一圈後,又重新落到她臉上,「不過,我覺得比起因為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所以也就無所畏懼的我而言,某人才更可憐,更應該為自己感到悲哀。」

  「你說的那個某人,是我嗎?」

  「不然還有誰?」

  薑沉魚來了興趣,笑問:「我怎麼可憐了?」

  「金枝玉葉的宰相千金,卻嫁不成自己心愛的人,為了家族利益無奈進宮,放著好好的群妃之首不當,非要跑到千裡外的島國當間諜,一路上危機不斷、麻煩連連,昨夜還連小命都差點送掉——你說,難道你不可憐?」

  薑沉魚聽出他話裡有話,立刻收了笑,正色道:「你知道昨夜是誰派殺手追殺我?」

  薛采眨了眨眼睛,「你猜。」

  同樣是眨眼,赫奕眨眼時總帶著絲絲溫柔,頤非有種獨特的刁鑽,但換諸于薛采,就變得難以描述的靈秀,有點點壞心眼,又有點點稚氣。

  ——任憑誰也無法對這樣的孩子生氣,而且還是這麼漂亮又這麼可憐的一個孩子。

  薑沉魚也沒辦法,因此,只能道:「我猜不出來。」

  「那我就好心的帶你去看吧。」薛采轉身帶路,「跟我來。」

  薑沉魚只得跟著。彎彎曲曲的走了半天後,看見了一道拱門,薛采卻不直接過門,而是走向旁邊的矮牆,牆根處有塊岩石,他踩了上去,然後沖她招一招手。

  雖然覺得此舉有點失態,但按捺不住好奇,薑沉魚便也踩到了石頭上往牆那邊看,一看之下,倒抽一口冷氣。

  牆的那頭,是又一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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