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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剛才街角,若非姬嬰趕到,那一刀劈落,自己便真的成了冤魂一隻。現在想起,都還不寒而慄。

  那將她推入此番境地的人,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心中,她薑沉魚不及敵國的一場內亂重要。

  所以……如果、如果這樣的決定,不是昭尹,而是由姬嬰做出的,叫她情何以堪?

  薑沉魚垂著頭,手指不停的抖,鼻子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再也呼吸不到空氣。

  她想她就要暈過去,很快就要暈過去了,太難受了,太難受了,這麼這麼的難受……

  一隻手忽然伸過來,隔著袖子壓在了她的手上。

  說也奇怪,她的手就很神奇的停止了顫抖。

  薑沉魚抬起眼睛,順著那只手往上看,淡淡的光線裡,姬嬰眸色如星,映著她,照著她,堅定、關切、溫暖。

  於是消失的空氣重新湧回鼻腔,新鮮的、清涼的、卻又是……救命的。

  她突然鼓起勇氣,將另一隻手也伸過去,如此兩隻手攏在一起,輕輕的、卻又是真真切切的,將姬嬰的手握在了手中。

  其實,這不是她與姬嬰的第一次肢體接觸。

  她曾經也擁抱過他,毫無顧忌的、無比絕望地緊緊抱住他,像垂死之人抱住一棵浮木一樣。

  那一次的感覺是無比濕冷。她清晰的記得自己有多冷。

  可這一次,卻好溫暖。

  這麼這麼溫暖。

  她握著他的手,感覺溫暖從他手中源源不斷的流過來,然後,自己也就變暖了。

  公子……公子啊,你可知道,僅僅只是懷疑你,這巨大的痛苦就足以殺死我!

  所以,我不懷疑你。

  絕對不!

  赫奕的分析仍在繼續,「然而,她身上說不通的地方太多,謎題太多,所以,我後來反而第一個就排除了她。也許對很多人來說,看事情要看全域,但對我而言,我只注重於看人。我看了虞姑娘的人,我就敢肯定,她或許與某些事情有關聯,卻絕非牽動程國的關鍵。」說到這裡,赫奕的聲音裡多了幾分笑意,因此聽起來就顯得放鬆了一些,「因為,她太善良了。一個為了不想同船者犧牲,寧可破壞自家君王的計劃而放過別國皇帝的人,再怎麼聰明,對當權者來說,也絕對不可靠。她今天會為了兩百條人命而違抗命令,明天就會為了兩千條、兩萬條人命而再次背叛。所以,虞姑娘不是。」

  姬嬰靜靜的聽著,任憑薑沉魚握著自己的手,一言不發。

  倒是彰華,忽的也發出一記輕笑,悠悠道:「順便加上一點——她的琴彈的太好。一個能彈出那樣空靈悲憫的琴聲的人,是操縱不了血腥、齷齪和黑暗的政治的。」

  薑沉魚再次汗顏。

  赫奕接著道:「所以,我就想,如果虞姑娘不是,那麼誰才是璧國這次真正的使臣?一個成日只會喝酒,與旁人都說不到三句話的潘方?還是醫術高明為人隨性溫和的江晚衣?我看誰都不像。本以為他們兩個都不是,但現在想來,他們兩個,卻都是了。」聲音突然一頓,語調轉為感慨,「原來那兩人都是你的門客,表面上是奉昭尹之名出行,其實,對他們真正另有交代者,是你……姬嬰啊姬嬰,你如此步步為營,小心綢繆,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啊……」

  姬嬰被如此半諷刺半誇讚,卻依舊沒有得意之色,烏瞳深深,濃不見底。

  赫奕歎道:「像你這樣的人才,這樣的手段,天底下本沒有什麼你做不到的事,而且你開出的條件,也確實誘人,我本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惜……」

  「可惜什麼?」

  黑暗裡,赫奕的話以一種異常緩慢的速度吐出來,字字帶笑,卻如針刺耳:「只可惜,我嫉妒了。」

  薑沉魚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若非周遭的氣氛太過嚴肅,而她的心情又太亂,否則很有可能當場笑出聲來——這個悅帝,又在出人意料的任性妄為了……

  赫奕嘖嘖道:「我實在是太嫉妒了,而我一嫉妒,就不想考慮哪邊的條件更好,利潤更豐。更何況即使是商人,也是要講誠信的。我既然已經先答應了頤非,在對方沒有毀約的前提下,斷無反悔的道理。所以——抱歉,淇奧侯。讓你白忙一趟嘍。」

  聲音宛如滑過錦緞的珍珠,圓滑流暢,想可見在說這話時,赫奕臉上的表情會如何生動,雖然懊惱他故意與姬嬰作對,但薑沉魚的心情,卻忽然間輕鬆了起來。

  仿佛這一幕水落石出、萬迷得解的沉重時刻,也因為這個人不按常理的出牌,和遊戲隨意的態度而變得不再陰晦難熬。

  悅帝……這個悅字,真是起的妙啊……

  姬嬰繼續沉默。

  彰華則先咳嗽了幾下,才道:「這麼說起來,我似乎也有嫉妒的立場。因為我曾說當今天下唯有赫奕可與我相較,如今竟然連赫奕也開始嫉妒起某個人來了,這趟程國之行,果然是收穫頗豐呢。」

  赫奕笑道:「喂,你這個傢伙不要什麼都學我跟風好不好?」

  「胡說,我什麼時候學你過了?」

  「還說沒有?當年我誇讚越嶺的猴兒酒最好,你就萬水千山的派人去那抓猴子給你釀酒……」

  「你還好意思說?我為了抓那猴子大費周章,還要偷偷派人去,瞞過太傅和諸位大臣的耳目,誰料抓回來後根本不會釀酒!」

  「猴兒在山中才會釀,你抓到宮裡,天天派人看著守著,它們怕都怕死了,會釀才怪!」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執起來。

  薑沉魚心中雪亮,這兩人是故意扭轉話題,給姬嬰難堪,讓他千般算計,在最關鍵的地方落空。其實,這樣的做法,不是不可怕的。

  若是旁人,到這一步就成死棋了。那麼……公子會怎麼走下一步呢?

  姬嬰吸了口氣,開口,聲音未見加高,卻一下子把他們的聲音給壓了下去:「燕王為何不先聽聽我的條件?」

  彰華停止了與赫奕拌嘴,笑呵呵道:「條件?我看不必吧。就算你把整個程國都送給我,我也沒興趣。我大燕地大物博,萬物俱全,兵強馬壯,自給自足。這區區隔海一座孤島,土地貧瘠,又盡是凶徒暴民的未開化地,要來何用?」

  薑沉魚心中一震——好、好……好一個燕王!

  這話何其猖狂!

  又何其豪邁啊!

  小時候,畢師爺曾在課堂上對她們說:只有家裡沒什麼東西的人,才會去貪圖人家家裡的。若是自己家裡應有盡有,享之不盡,樣樣都比別家好,又怎會去搶別人的東西呢?

  縱觀歷史,燕國年代最久,也最是太平。雖是大國,卻從不主動出戰,一向只有別國去打它了,它才予以狠狠的反擊。而四國之內,亦屬燕國的國風最是開明,禮待外客,一視同仁。就拿問路一事來說,畢師爺曾編了這麼一個笑話——

  一人迷路了,於是去問路。

  一人拔刀,說:打贏我,就告訴你。

  此人是程人。

  一人笑眯眯,說:給我錢,就告訴你。

  此人是宜人。

  一人無比禮貌的鞠躬,為自己不知道路而道歉,但轉過身卻自行去該地。

  此人是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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