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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一人不但詳細的告訴你,還親自帶他去那個地方。

  此人是燕人。

  畢師爺最後感慨道:「程人粗鄙而好武;宜人精明而市儈;璧人表面看似溫文實則冷漠;只有燕人,豪爽熱心,最好相處。」

  雖然,他只是取其典型之例,並不能以偏概全,但也從一定程度上說出了四國的本質。

  而今,親耳聽見那個泱泱強國的君王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樣上天入地唯我獨尊的話,一時間,心頭震撼,豪情頓生——

  這才是真正的強大!

  不貪,是因為盡有。

  不私,是因為自強。

  相比之下,程國也好,璧國也好,竟都是活的那麼那麼的……累。

  薑沉魚在心底,不禁發出了長長一聲歎息。

  然後便聽姬嬰,用他溫潤如水清雅如雪的聲音說道:「如果,我提的條件,不是國呢?」

  彰華漫不經心地笑道:「不是國?那是什麼?」

  姬嬰慢吞吞道:「唔,其他的,比如說某樣……活物?」

  彰華的笑聲消失了。

  姬嬰目光一轉,看向門外:「你還在等什麼?」

  小門吱呀一聲由外推開,明亮的光線頓時射了進來,與之一起出現的,是一個人。

  那人手中捧著一個盒子,慢慢的走進來,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有椅子被打翻在地,有人在驚訝的抽氣,有人啊了一聲又被人很快捂住了鼻息……幾乎是這麼混亂的一瞬間裡,彰華的聲音遲疑響起,再不復之前的鎮定。

  「薛……采?」

  薑沉魚怔了一會兒,然後,心頭升起濃濃憐惜。

  不久前落水昏迷時掀開的記憶,與此刻出現的真人重疊,交織著,對比鮮明:站在廳中的少年,比自己入宮前在淇奧侯府見他時長高了些,卻顯得越發消瘦,穿著件淺褐色的麻袍,長髮用麻繩松松地紮在腰後。眉目輪廓雖沒怎麼改變,但亦早不復當年珠圓玉潤的光華。

  薛采……

  因她一腔私願而強行留于人間的明珠。

  如今,蒙了塵灰,磨了鋒芒,斂了容光。

  想到這裡,薑沉魚無比愧疚,下意識的握緊姬嬰的手,姬嬰朝她投去一瞥,若有所思。

  而廳中,薛采已走到彰華的屏風前,立定,掀袍,屈膝,跪下:「璧國薛采,拜見燕王陛下。」

  屏風後,彰華久久無言。

  倒是另有個聲音哼了一聲,說道:「原來他就是薛采啊,我以往聽說,還以為是多麼了不得的人物,沒想到,今日一見,真是大失所望……」

  「如意,閉嘴!」吉祥抽氣。

  「我為什麼要閉嘴?我又沒說錯!你看看他,又幹又枯,瘦得跟只骷髏鬼似的,什麼明珠玉露,什麼芝蘭玉樹,什麼玉樹瓊枝,什麼玉容花貌,什麼瓊林玉質,什麼良金美玉……呸,明明一個都不沾邊!」

  吉祥咋舌道:「哇,如意,你第一次說成語沒有出錯耶,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

  「哼,我可都記著呢!陛下平日裡怎麼誇他的,我都記住了。」如意說著,繞過屏風沖到了薛采面前,居高臨下的仰著下巴睨他,滿臉的鄙夷與挑釁。

  薛采則很平靜的回視著他。

  如意嗤鼻道:「怎麼?我說的你不服氣麼?」

  薛采連眉毛也沒有動,只是淡淡的從唇邊吐出兩個字:「矮子。」

  如意頓時如被雷電擊中,跳了起來:「啥?你說啥?矮、矮、矮子?你居然叫我矮、矮、矮子?明、明、明明你比我還要矮啊啊啊啊啊……」說著暴跳如雷。屏風後,吉祥撲哧一聲,忍不住大笑起來。

  彰華忽然咳嗽了一聲。

  聲音很輕,但吉祥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笑。

  然後,彰華道:「如意,退下。」

  如意努著嘴巴,滿臉不甘心的回去了,嘴裡依舊嘀咕道:「什麼嘛,為什麼一個比我還要矮的人居然敢這麼囂張的嘲笑我的身高啊,討厭……」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

  彰華再開口時,聲音中原本帶有的淺淺笑意也消失了,變得一本正經:「冰璃。」

  這兩個字一喚出來,不止是廳內跪著的薛采,連端坐著的薑沉魚也為之一震——曾經多少驚采絕豔,絕世風流,因這二字而起?因這二字而盛?又因這二字最終成了沉沉枷鎖……

  她忍不住想:薛采現在在想什麼?當他穿著粗鄙的衣服,以奴僕的身份跪在當年盛讚他、推崇他、恩寵他的燕王面前時,會想些什麼?是難過?是屈辱?是咬緊牙關故作堅強?還是其他?

  ——這樣的場面,如果換諸於自己,又會如何?

  真難過啊……這樣的場景裡,另一個人的境地,竟讓她難過如斯。

  公子……

  你……

  太……殘忍。

  為什麼要叫薛采出來如此硬生生的面對燕王?連一絲慷慨的憐憫都不給他?為什麼要將他的傲骨粉碎的如此乾淨徹底?就算你也許是為了他好,但是——

  這麼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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