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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彰華一生,可以說是順風順水,乃正統國母所生,一出世就受封太子,無驚無險的長到十七歲,老燕王突然看破紅塵,出家當和尚去了,因此順理成章的就把皇位傳給了唯一的兒子。而燕國又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好丞相,輔佐他到二十歲,事事成熟、內無隱患、外無外憂後就辭官告老,雲遊天下去了。而彰華本人,也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唯有赫奕,鎬鎬鑠鑠,赫奕章灼,若日明之麗天,可與吾相較也。」

  他統治下的燕國,兵強馬壯、國富民強,綜合實力堪稱四國之首,他親政六年,拔人物則不私於黨,負志業則鹹盡其才。從善如流,濟世康民,功績卓然。

  要說他如何有威望,有一事可以證明——

  燕國的死刑需三複奏複審批後方可執行。而在華貞四年,舉國判死刑者共49人。恰逢過年,彰華下令命這49人全部回家團年,待來年秋收後再回來複刑,結果49人全部準時歸返,無一人逃脫。

  此事傳至其他三國,世人俱驚。

  昭尹立刻在年後派薛采出使燕國,也因此演繹出了後來彰華以絕世美玉「冰璃」相贈的一段佳話。

  如今,這個最負盛名的帝王竟然也來到了程國?而且,就在剛才,還送了她一把琴?

  繞是薑沉魚再怎麼沉穩鎮定,一顆心還是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再開口時,聲音就明顯的逼緊了:「燕王現在何處?」

  「燕王也住在此間,只不過就在剛才,宮裡來人把他給請走了。」

  話音剛落,屋裡跳出一人,帶著幾分哭腔的喊道:「搞什麼啊,我才眯了一下眼的功夫,就又把我給丟下全都走啦?我……」喊到一半,抬頭看見薑沉魚,驚了一下:「誒?彈琴的那個……姑娘?」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剛才送琴給她的那名小廝。

  薑沉魚也怔怔地望著他,覺得他嘴唇張啟,似乎又說了些什麼,但是聲音卻忽然模糊了,而且他的人也由一個暈化成了好幾個,天地開始旋轉,視線開始發黑。她只來得及說了一個「我」字,便暈了過去。

  天昏地暗。

  身體像被熊熊烈火灼燒著,骨骼與肢體都酸疼難言,明明是黑暗一片,卻又依稀可以聽見一些支離破碎的聲音:

  「諮爾右相府姜仲第三女,慶承華族,禮冠女師……是用命爾為淑妃,擇時進宮……」

  「沉魚幼時最是怕疼……現在,請公子為我穿一耳,就當是,沉魚向公子討的賀禮……」

  「朕要你,和潘方晚衣他們同去程國……」

  「別以為撒嬌我就會原諒你……」

  「虞氏,跟我聯手吧。」

  「朕是帝王……」

  那麼多那麼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淩亂的、重複的、無休無止的,像繩索一樣將她重重纏繞,然後再慢慢絞緊,很疼、疼的說不出話,甚至無法呼吸。

  「姜家的小姐?」一個溫潤如水、輕朗如風的聲音如此呼喚。

  「天色不早,嬰送小姐回府吧。」

  「小姐約嬰前來,必為有事,既然有事,是誰約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是嬰事起唐突,匆匆傳訊,希望沒有打攪到小姐的正事。」

  「小姐……」

  「小姐……」

  「小姐……」

  不、不要,她不想再聽下去了,不要再喊了……

  「虞氏……」

  「小虞……」

  另有兩個聲音插了進來,薑沉魚拼命掙扎,然後猛一悸顫,睜開眼睛。視線起先還是黑色的,然後慢慢的綻出光亮,入目,是一張眉清目秀且帶著悲憫之色的臉,熟悉而溫暖。於是,某個稱呼就自然而然地喚了出去:「師兄……」

  江晚衣對她微微一笑,聲音暖如旭日:「阿虞,你醒了?」

  「師兄,我怎麼了?」

  「你病了。但是別怕,很快就會好的。」他的眉眼是那麼的溫柔,笑容又是那麼的鎮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懼怕任何痛苦。於是,薑沉魚得到保證後,閉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而這一回,噩夢消失了。

  她再次醒來時,陽光明媚,江晚衣已不在榻前,只有懷瑾歡喜的放下手裡的盒子,湊過來道:「小姐,你醒了?覺得好些了嗎?」

  薑沉魚擁被慢慢坐起,「我的頭還是很疼。」

  「小姐的燒剛退,頭還會有點沉,侯爺給開了方子,現正在煎著呢,過會就好。」懷瑾取來枕頭墊在她腰後。

  「師兄呢?」

  「小姐一病三日,侯爺這幾天一直在照顧小姐,都沒好好歇過,剛才宮裡來人,把他喚走了。」

  薑沉魚心中歉然,自己果然又添麻煩了。明明知道每人身負重任都不輕鬆,尤其是江晚衣作為大夫最是操勞,卻偏偏在這種時候病倒給他添亂。當時跳下湖只圖一時痛快,如今卻害了自己不說,還拖累了別人。

  懷瑾見她神色不佳,自是猜到幾分,忙轉移話題道:「不過小姐真是好有面子,聽聞你病了,這禮物可就跟開倉的糧一樣源源不斷的送來了。」

  薑沉魚抬頭,果然見外頭的桌椅牆角都堆滿了禮盒。

  懷瑾笑道:「其中當然以宜王陛下送來的禮物最多,侯爺說光他送的就夠開個小藥鋪了。而程國的三位皇子也都送了珍貴補品來。不過,最最奇怪的是,燕王竟然也送了禮物,但他的禮物卻與別人不同,小姐看看?」說著,取過其中一隻小匣子,打開給她看。

  匣子裡放著幾張紙。薑沉魚拿起翻看,原來是首曲譜,第一張紙上寫著「普庵咒」三字,下注小字一行:「藥堪醫身,曲可治心。內外明澈,淨無瑕歲。」

  字體歪歪扭扭,似是初學者所寫,而且墨蹟猶新,一看就是剛寫上不久的,心字被壓花了一點,穢字也寫錯了,寫成了歲。

  薑沉魚忍不住莞爾:「是燕王的小廝送來的麼?」

  「就是那日小姐病倒時跟小姐說話的那個,他叫如意。燕王身邊共有兩個小公公,一個他,另有一個叫吉祥。」

  不消說,這譜上的字肯定是那個不學無術的如意寫的了。這個燕王倒有趣,送琴送曲,都自己並不出面,只叫個活寶出來丟人現眼,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太過縱容。

  一笑過後,薑沉魚看著滿屋子的盒子道:「其他還有什麼人送的?」

  「雜七雜八什麼都有,有程國的官員,有跟咱們一起來的使臣……」

  「你可曾每個都打開驗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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