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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是。」

  她轉身繼續前行,懷瑾連忙跟住,邊走邊道:「小姐,咱們現在回房嗎?」

  「回房做什麼?」

  「誒?侯爺和將軍都在更衣梳洗了,難道小姐不跟著打扮一下嗎?」

  「沒那個必要。第一,因為我不是主角,也不敢成為今晚的主角;第二……」說到這裡,她停步,回頭朝懷瑾眨眼一笑,「臉上這麼大一個疤,要再費心在衣服首飾上面,那可真是醜人多作怪了。」

  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映上她的臉龐,暗紅色的疤印顯得越發鮮明,與之前用蘭芯草塗抹時有所不同的是,色斑深淺不一,而且隱透出些許青筋,顯得更加自然。

  「東壁侯給的藥果然神奇啊……」薑沉魚忍不住感慨。最神奇的是,那種藥水一碰觸到肌膚,就立刻生效,用水無法洗去,要等待三日藥效過後,方才褪淡,且褪後皮膚比之前的還要光淨白皙。以三日之醜,換長年之美,此藥若流傳出去,不知會被那些貴婦名媛們爭成什麼樣子呢……

  她想著想著,不知怎的一個想法就蹦了出來——誒?也許……這種藥水曦禾也曾用過?

  夜幕初臨,華燈四起。

  千余支火把,照映著宛大的露天廣場,中間鋪了塊極大的地毯,毯上繡著金蛇圖騰和祥雲花紋,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西東各放三張客席,坐在東上首的是江晚衣,其次潘方,下首薑沉魚;而坐在西上首的則是宜王,其旁邊兩個位置都空著。

  聽聞燕國的使者還沒有到,那麼那兩張空位,又是留給誰的?

  再看主席上,也只坐了兩個皇子,不但程王沒有出現,太子也沒出現。

  薑沉魚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沉吟不語。

  倒是頤非,依舊那麼熱絡地招呼眾人:「來來來,時辰不早,咱們也都餓了,就邊吃邊等,不必客氣。這些都是小王精心為各位貴客挑選的菜肴,別的不說,光為抓這盅龍鳳羹裡的五色蛇王,就花費了好些功夫,快趁熱嘗,趁熱嘗……」說著,親自盛在小碗中,命宮女送到各人面前。

  薑沉魚心想,這倒有趣,程國以蛇為尊,奉為國獸,卻又嗜食蛇肉,如此又捧又吃,自相矛盾的事情,也就這個素以寡儀廉恥而聞名的國家做的出來。

  正想到這裡,只聽宮人遠遠喊道:「羅貴妃駕到——頤殊公主駕到——」

  薑沉魚頓時精神一振,知道最重要的角色終於出場了,轉頭望去,只見長長的回廊那頭,紅燈如線,兩個女子在宮人的擁簇下嫋嫋而來。走在前面的女子梳著高高的髮髻,別著十對對插彩雲簪,儀容端麗,顯然就是那位所謂的羅貴妃了,聽說乃是銘弓最寵愛的妃子。

  然而,當她身後之人出現時,回廊、紅燈,周遭的一切連同她,就全部仿若隱形。

  薑沉魚面色微變,吃驚的幾乎站起來——

  那人明明那麼遙遠,但是臉龐卻無比鮮明,光潔素淨得仿佛這世間所有的塵埃都對她自慚形穢,即便依附也會立刻自動滑落;

  那人明明平視著前方,面色平靜,但是眉目間卻湧動著無限思緒,似在說話,似在微笑,又似在殷殷叮嚀;

  那人穿一襲緋色宮衣,有著桃花的明麗卻無桃花的世俗,舉手投足間靈氣逼人……

  最最重要的是,她眉長入鬢,唇軟如花,容貌五官,竟與秦娘有五分相像!尤其是左眼角下,也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薑沉魚一驚之後,忙朝潘方望去,果然,潘方臉色發白,嘴唇輕顫,顯見是震驚到了極點。

  頤非挑了挑眉毛道:「你倒是會挑時間,早不來晚不來,偏巧這龍鳳羹上來了時來!」

  頤殊道:「有事耽擱來晚了。來人,上酒,我自罰三杯,向諸位貴客謝罪。」

  一旁宮人呈上託盤,她將三杯酒依次飲下,竟是乾脆異常,然後才環顧了席上諸人一眼,笑道:「父皇久病纏身,無法出席,故特命我與貴妃前來款待諸位,還望多多見諒。」說完,拿起酒壺將杯斟滿,轉向赫奕道:「鴻山一別,陛下風采依舊啊。」

  赫奕哈哈一笑,起身回應:「哪裡哪裡,三年不見,公主竟出落的如此美麗,才是真教人刮目相看。」

  「互相恭維真是令人愉快,就為了這個,也當痛飲三杯。」頤殊舉杯又是一口喝幹。

  赫奕大悅:「好,好酒量,我最喜歡的就是與善飲之人喝酒了!」說罷也幹了三杯。

  頤殊敬完他,轉身,走向江晚衣:「這位就是東壁侯麼?聽聞侯爺醫術極高,父皇正盼著你來呢!」

  江晚衣忙起身道:「有勞公主安排時間,好讓我為程王診治。」

  頤殊巧笑道:「就等著侯爺說這句話呢,那我可就安排在今夜晚宴散後,侯爺不要嫌辛苦哦。」說著,又去斟酒。

  江晚衣目露猶豫之色,卻見頤殊只倒了小半杯酒,雙手捧著端到他面前道:「侯爺等會要為父皇看病,我可不能現在灌醉了你,所以,喝上一口意思一下如何?」

  江晚衣松了口氣,他不擅飲酒,正擔心她向敬赫奕那樣一口氣敬自己三杯,當即連忙將酒杯接過來:「多謝公主賜酒。」

  頤殊微微一笑,她只讓江晚衣喝一口,自己卻依舊是連飲三杯,接著依次走到潘方面前,笑道:「潘將軍之名,殊可是久仰了,聽聞……」說到這裡,聲音忽止。

  其實不只是她,在場眾人也全部驚了。

  火把的火光跳耀著,映得潘方的臉明明滅滅,深黑如夜的瞳仁裡,蘊著驚悸,蘊著悲楚,就那樣一直一直凝望著頤殊,然後——流下淚來。

  頤殊呆了片刻後,轉頭望向江晚衣:「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江晚衣也一臉茫然,他沒有見過秦娘,自是不知潘方為何會如此失態。而作為在場者裡除了潘方以外唯一的知情人,薑沉魚卻不知自己此時此刻應該如何做。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男人哭。

  毫不顧忌的,當著眾人,淚流滿面,哭在人前。

  這個男子,在沙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有著誰也不及的英勇;卻只敢在心上人的茶館外冒著雨雪一站好多年,明明愛到了極致,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個男子,好不容易在姬嬰的激勵下鼓起勇氣朝心上人邁出了一步,本以為是苦盡甘來,良緣可續,誰知轉瞬間,又成死別;

  這個男子,為了替未過門的妻子報仇,曾冒死怒沖薛府,也曾隱忍等待時機,並在姬嬰門外冒雪帶傷跪了一夜,最終毫無懼色地迎擊璧國第一名將,取得了勝利;

  這個男子,在卸甲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亡妻墓前守靈;

  這個男子,平時總是很沉默寡言,孤獨的喝著酒,仿佛靈魂已跟著亡妻一同死去……

  沒錯,薑沉魚見過潘方太多太多樣子,然而,現在,這個比牛更內斂、比狼更孤僻的男子,卻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地方哭。

  她的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揪住了,有點透不過氣來。

  而比起她的悲憫,頤殊顯然更加慌亂:「潘將軍?潘將軍?你……沒事吧?」

  潘方忽的起身,眾人一驚,以為他會做出什麼更驚人的舉動,誰知他一言不發,只是躬身行了一禮,大步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後,眾人才從呆滯狀態回過神來,彼此對望著,目光裡全都帶著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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